谢梧刚出了谢胤的主院,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樊氏。大约是因为担心谢奚,樊氏这两天在府中格外的低调。
她低着头往前走,显然有些心事重重。直到身边的婢女提醒,她才抬起头来看到从主院里走出来的谢梧。
“大小姐。”樊氏道。
谢梧微微点头,笑道:“夫人看起来气色不太好。”若是平时樊氏怎么也要回上两句,此时她却只是勉强笑了笑,道:“有些放心不下奚儿,昨晚没睡好。”她甚至没注意到同样气色不好的谢梧。
谢梧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夫人有事找父亲?父亲正好没事,你进去吧,我先回去了。”
樊氏点点头,看着谢梧与她擦身而过离去的背影。
“夫人,大小姐真是太目中无人了!”跟在樊氏身边的婢女忍不住道。
这位大小姐回来这么久,也没有叫过夫人一声母亲。平时更是当夫人这个当家主母不存在一般,做什么都不会知会夫人一声。
净月轩的下人就更讨厌了,一个个眼高于顶拒人于千里之外。
樊氏脸上的神色有些冷,只是却不是对着谢梧的,她侧首瞥了那丫头一眼,冷声道:“别去招惹净月轩的人,别忘了元香是怎么没的。”
那婢女立刻噤声,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元香之前被侯爷丢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半口气了,却连休养都来不及就被信王府马不停蹄地接走了。她们这些夫人院里的丫头跟信王妃身边的陪嫁多少有些联系,听说元香还没到信王府就咽气了。
最后一张破席一裹,不知丢到哪个乱葬岗去了。
樊氏冷哼一声,跨进了院门。
如果可以她不想整治谢梧么?那死丫头从回来的第一天就在不停地挑战她的底线,然而……想到这两三天收到的消息,樊氏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这个死丫头显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老爷和世子如今更是将她当成眼珠子一般,就连老夫人都不能拿她如何。
若一直让她这样得意下去,最后死的只怕会是自己。
樊氏心中暗忖:她就不信了,自己会对付不了一个才十多岁的小丫头!
谢梧回到净月轩一觉睡到了傍晚,再次醒来时原先的疲惫一扫而空,整个人再次神清气爽起来。
“小姐醒了?”九月和冬凛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冬凛面前摆放着几种需要处理的药材,九月面前却是厚厚一摞账册。
谢梧走到桌边,将两个已经空瓷瓶放到冬凛跟前。
冬凛拿起来看了一眼,诧异道:“这么快就用完了?真的没受伤?”
谢梧道:“别人受伤了。”
“你倒是大方。”冬凛将药瓶收了起来,道:“回头我再配一些给你,看来这些药还是很有用的。”
谢梧作感恩戴德状,“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冬凛冷漠的面容上不由绽出一丝笑意,却很快又消失无踪了。
谢梧在一边坐下,问道:“秋溟回来了吗?”
九月点头道:“回来了,小姐现在要见他?”
谢梧道:“不着急,让他先休息吧。”秋溟昨天想来也是一夜没有合眼,没有急事倒是不必去打扰他。
九月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小姐不如先看看这些东西。”说罢将手边的几封帖子递到谢梧跟前。
谢梧接过来一看,第一封是杜明徽的,请她去澹宁居喝茶。谢梧秀眉微挑,这应该是杜家的人想要见她,若是杜明徽自己,不是请她去蜀王府就是干脆直接来英国公府了。
谢梧将帖子放回桌上,道:“帮我回阿徽,明天上午澹宁居见。”
然后又看下一封,谢梧愣了愣,抬起手问道:“这个是怎么送进来的?”
如今她们住在国公府里,寻常的帖子都是要经过国公府的手才能送到她手里的。这封帖子若是国公府的人看过,谢胤不可能没有表态。
九月匆匆抬头瞥了一眼道:“哦,这是天锦坊的的管事送来的。”
谢梧盯着那帖子下方崔明洲三个字半晌没有言语,沉默地将帖子放到了一边。
九月和冬凛见她如此,对视了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谢梧看向最后一张帖子,这封帖子却是黑色描金的,莫名透着一股不祥之感。帖子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今早才刚刚分别的夏璟臣。
夏督主自然不可能请她喝茶赏花,帖子上只有寥寥数语,说是致谢以及致歉,这约莫也不是从正规渠道进来的。
“夏督主送了什么?”
九月掏出压在账册底下一个缎面的盒子,谢梧接过来一看也不由愣了愣。
盒子里是一把匕首,暗金色的刀鞘,流云崭刻的图案镶嵌着几颗宝石,看上去低调却又奢华。
一拔开刀,一股森然的寒意便从鞘中透了出来。
“好漂亮的刀。”旁边的九月忍不住赞道,她喜欢好看又值钱的东西,看见了就舍不得移开眼。
确实是一把很漂亮的刀,这是一把单刃短匕,刀身轻薄微弯,刀锋几近透明,刀背却泛着湛湛青光,刀身上还崭刻着精致的凤纹。
这把刀不仅漂亮,而且锋利。
谢梧随手轻轻一挥,九月放在桌上的砚台就被削下来一角。
九月心疼地摸摸自己的砚台,看着谢梧手里的匕首艳羡道:“这位夏督主可真阔绰。”这种漂亮又锋利的匕首可不是那些一炉子锻造出来的普通货色,就算不是古时名器,也是名匠费时费力精心锻造而成的。
谢梧拿在手里耍了几个刀花,用起来十分顺手,“确实是一份大礼,看来我也应该回份礼才行。”
九月小心地瞥了她一眼,提醒道:“小姐,他们……都有些小心眼记仇,若是将来让他知道你……可是很麻烦的。”在大庆,东厂的势力还是很大的,惹上一个东厂提督可不划算。
谢梧轻抚着刀锋,道:“大家合作共赢,就算将来道不同,也不至于就翻脸成仇吧?”
“但愿如此。”九月忧心忡忡地道。
夏璟臣身为东厂提督,在宫外也是有自己的宅子的。他的宅子就在东厂衙门后面,地段并不算好,与高官勋贵聚集的英国公府所在地隔了好一条街。
这府中只有夏璟臣一个主子,平日里除了负责洒扫的下人,整个府里几乎都看不到一个人。
这并不表示真的没有人,如果有人企图闯入的话,就会发现自己连这府邸的最外围都无法接近。
昏暗的房间里,脸色苍白的夏璟臣静静地躺在床上,不知沉睡了多久。
大多数内廷宦官都喜好金银奢华,但夏璟臣却似乎没这个毛病。他的房间十分素雅,甚至可说得上简陋。一套桌椅,一张床,床上挂着淡青色床帐。床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雪夜图,上面的题诗却是一首塞下曲: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越发衬得整个房间空旷寂寥,毫无生气。
房间里寂静无声,仿佛就连时间都被冻结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神冷厉清醒丝毫不像是刚刚醒来的模样。
“什么事?”夏璟臣坐起身来,胸口的伤因为他的动作剧痛,他脸上却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
门外有人低声道:“回督主,英国公府那位姑娘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夏璟臣怔了一下,似才反应过来的属下说的是谁。
“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杏色衣袍的青年捧着个盒子从外面进来。他恭敬地将盒子送到夏璟臣跟前,盒子里装着两个玉色瓷瓶。夏璟臣看着两个瓷瓶很眼熟,之前谢梧身上带着的就是这样的药瓶,只是这两个显然更大一些。
夏璟臣伸手取过盒子里信笺扫了一眼,垂眸低笑了一声。
捧着盒子的青年手不由得抖了抖,督主竟然笑了?
夏璟臣在外面并不冷酷,他在人前经常笑。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冷笑,讥笑,阴阳怪气地笑。
但私底下他确实是个冷漠寡言的人,这样不带丝毫嘲弄单纯的笑,青年跟了他许久更是从未见过的。
“招了么?”夏璟臣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青年愣了下才回过神来,连忙道:“回督主,是死士,还在用刑。另外,韩公公和易公公都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夏璟臣此番受伤,宫里也算是人尽皆知了。易安禄跟夏璟臣关系微妙,他派人送东西过来说是慰问不如说是嘲讽。而韩昭派人送东西过来,自然是为了那块刻着武骧二字的牌子。
“让人去替我谢过韩掌印。”夏璟臣起身取过放在一边的外衫穿上,就往外面走去。
在家里他并没有穿那身精致华美的银纹袍服,而是披了一件苍青色长衫,看上去倒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青年应了一声,见他往外走才连忙问道:“督主,这……”
夏璟臣回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盒子,淡淡道:“收起来吧。”
“是。”青年松了口气,连忙应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