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倾,安静了许多日子的皇宫仿佛在今夜彻底活了过来。
谢梧跟在樊氏和谢胤身边,一路往举办宫宴的清宁殿而去。
清宁殿位于皇帝的寝宫大庆宫前面的宫殿,平日里的大朝会就在清宁殿外面的广场上举行。再往后就是皇帝日常起居读书议事的地方,非单独宣召寻常官员不得擅入。
跟在身边的还有大房唯一的庶女谢纤。
她虽然不是樊氏亲生的,但毕竟是谢胤的女儿,这种宴会还是也会带着她的,而二房的谢纨谢缃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倒是谢老夫人年事已高,出城折腾了一趟回去就躺床上了,自然来不了今晚的宴会。
“母亲,父亲,大姐姐。”刚进了清宁殿还没坐下,谢绾就走了过来轻声唤道。
谢梧察觉到殿中不少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朝她们投来。
樊氏握着女儿的手,关切地望着她,“绾儿,你可还好?”
听到母亲的关心,谢绾眼眶不由得一红。
她到底还知道看场合,明白这里不是母女俩说贴心话的地方,只是点头道:“我很好,让母亲担心了。”
谢梧打量着谢绾,精致的妆容掩盖了她的气色,却掩不去她眼中的疲惫和黯然神伤。
谢绾自然察觉到了谢梧的目光,朝她看去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僵硬。
“大姐姐。”谢绾垂下眼眸,轻声唤道。
她必须要让所有人知道,信王府和新回来的谢家大小姐之间没有任何龃龉,外面那些传言都是捕风捉影的谣传。
谢梧微微点头,轻声道:“二妹妹,若是有人蹬鼻子上脸,你一退再退,只会让人觉得你软弱可欺。”
谢绾愣住,谢梧在教她怎么对付太后和王爷?
樊氏也愣了愣,有些错愕地看向谢梧。
谢梧伸手拍拍谢绾的手背,轻声道:“真要委曲求全,等英国公府垮了再说吧。”
说罢她不再理会樊氏母女,在属于英国公府的桌边坐了下来。
谢胤看着眼前的次女,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口气道:“你大姐姐说话虽然不中听,道理却是没错的。”
谢胤确实不是个能为了儿女不顾一切的人,但他自认为自己也不是连给女儿撑腰都不敢,只会对皇家俯首帖耳的人。
他实在弄不明白,这个女儿为什么能把自己弄得这么委屈?她难道不明白,只要英国公府还在一天,信王府就不可能真的随意对待她?
除非她自己甘愿给人欺辱她的机会。
樊氏也很快回过神来,对谢绾道:“你爹说得对。”
“我知道了,娘,您别担心我,我心里有数。”谢绾低声道。
樊氏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不觉得她真的心里有数了。
“先回去坐吧,明日回来看看娘,娘慢慢跟你说。”樊氏只得道。
谢绾点头应了,转身往面前皇室宗亲的位置而去。
谢梧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整个大殿,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如此高规格的宴会,自然是颇有几分兴致盎然。
今夜能进这清宁殿,至少也都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和家眷。偌大的京城,谢梧能认识的权贵女眷也就那么三五个。朝杜明徽等人含笑点了点头,谢梧便以手支颐打量起四周的宾客来。
“大姐姐。”坐在她身侧的谢纤忍不住低声唤道。
谢梧侧首看她,谢纤道:“大姐姐不紧张么?”
“紧张什么?”谢梧问道。谢纤不好意思地道:“我去年才第一次跟着母亲进宫,现在……还是有点紧张。大姐姐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紧张……”
谢纤立刻又有些羡慕地道:“我听说大姐姐小时候经常进宫,想来跟我还是不同的。”
谢梧失踪的时候,谢纤还是个奶娃娃,对这个大姐姐自然毫无印象。但这几天极少数几次的相处,已经让她知道了,这个大姐姐不是她一个不起眼的庶女能惹得起的。
谢梧道:“实在紧张的话就吃点东西,听周围人说说话,少想一些。”
谢纤眼睛微亮,“大姐姐就是这样的吗?”
谢梧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她自然不是,她已经很少紧张了。而能让她紧张的事情,靠这些也糊弄不过去。
谢纤如获金科玉律,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微微抿了一口茶,开始专心听周围的人交谈。一时间倒是当真听进去了一些,渐渐忘记了心中的忐忑不安。
谢胤坐在一边听着两个女儿说话,等到谢梧再次看向四周,才开口跟她说起殿中宾客的身份背景。
谢梧正色听着,将谢胤的话一一记在心中。
“那就是英国公府大小姐?”坐在谢梧对面靠前的位置有人正打量着她。
南靖长公主听了身边的女子问话,抬头看了一眼谢梧点头。
问话的女子也是一袭贵气的公主服饰,挑眉笑道:“跟当年的卞夫人长得很像啊,就连这气度……倒是比卞夫人还更甚几分,这是流落在外的姑娘?”
若是姑娘家流落在外能养成这样,她们也愿意把姑娘送出去啊。
南靖长公主淡淡道:“各有机缘罢了,谢小姐虽然流落在外,却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不比那些真落魄的。”
坐在南靖长公主另一边的沈熙望着谢梧的眼神更是充满了好奇,“娘,熙儿可以去找谢家姐姐玩儿么?”
南靖长公主看向女儿眼神温软,口中却道:“玩什么?你都这么大了,先生教授的功课没一样拿得出手,倒是不怕人家笑话你。”
沈熙撇撇嘴,小声道:“可是娘您不是说,要将谢家姐姐……”
“没影的事儿,瞎说什么?”南靖长公主打断了女儿的话,抬手点点头的眉心道:“你若是敢胡闹,别怪我再多请几个嬷嬷教你规矩。”
沈熙最怕听到规矩二字,闻言立刻闭上了小嘴。
坐在另一边的女子闻言笑道:“三姐,熙儿还小你别吓着她。她方才说你要将谢家大小姐怎么?”
南靖长公主瞪了女儿一眼,道:“别听她瞎说,我跟已故英国公夫人有些交情,先前说要请谢大小姐去公主府坐坐,谁知道她听成了什么?”
“原来如此。”女子倒是没怀疑南靖长公主想要给自家庶子保媒。毕竟谁不知道南靖长公主痛恨沈缺这个庶子?恨不得他早些死了才好,怎么会闲着没事去为他的婚事操心?
“我瞧母后有意成全当年父皇赐下的婚事,只是英国公府貌似不大领情啊。”女子轻叹道:“其实那位谢大小姐嫁入信王府也不错,毕竟是父皇赐婚谁也说不出什么不好,若是换了别家,多少有些尴尬。”
英国公府如今的地位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主要还是谢梧当年极得先皇宠爱,又是断言要她嫁入皇家,又是亲自赐婚的。寻常官宦人家也不好求娶,而皇室贵胄难免会因为她流落在外多年以及如今的年龄而却步。
就算现在立刻敲定婚事,等到大婚的时候,谢梧也已经二十岁了。
南靖长公主淡然道:“便是父皇还在世,也没有贬妻为妾的道理,信王妃好歹也是明媒正娶的。”
女子看看她的脸色住了嘴,谁不知道南靖长公主最是痛恨破坏别人婚姻的事?
虽然谢梧和信王赐婚在先,但世事无常也无可奈何,信王和谢绾的婚事也是名正言顺的并无不妥之处。
“太后娘娘到!”
“皇上驾到!”
随着殿外太监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原本喧嚷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齐齐起身离席,恭迎圣驾到来。
“臣等恭迎太后娘娘,恭迎陛下!”
外面浩浩荡荡进来了一大群人,为首的人分成了两拨。
一边是被皇后扶着的太后,身后还跟着信王秦牧。
一边是皇帝带着杜贵妃和一众高位嫔妃。
这对名义上的母子,在这种场合竟然都显得泾渭分明,连样子都不愿意做一般。
泰和帝等到太后落座,方才缓缓坐下,扫了一眼殿中众人道:“诸位爱卿,都平身吧。”
“谢陛下。”众人这才起身谢恩,又各自落座。
泰和帝道:“这段时间朕出巡在外,京中一切全赖诸位爱卿齐心协力,朕先敬诸位一杯。”
大殿中众人又纷纷起身,端起酒杯谢过陛下的赐酒。
谢梧随着众人的动作,饮酒的瞬间目光飞快地从泰和帝身上扫过。
泰和帝并没有穿着龙袍,而是一身宝蓝色宝相纹常服,头上也只戴了一只玉色小冠。若不是坐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换个地方他看上去更像是个饱读诗书的王侯子弟。
但并没有人因为他看起来平易近人就觉得他好糊弄,事实上在许多老臣的心中,如今这位皇帝比先帝更难侍候。
谢梧的目光从泰和帝身上扫过,却撞进了另一双眼眸中。
夏璟臣就站在泰和帝身后,他穿着一身白色四爪飞鱼纹袍服,白皙的面容被殿中的火光衬得几近透明。一双淡漠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谢梧,似乎对她胆大妄为偷窥龙颜的行为毫不意外。
谢梧微怔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就连身边的谢胤也没有注意到两人这片刻间的交锋。
皇帝敬过酒,感谢了朝中重臣这段时间的辛苦,宴会酒正式开始了。
穿着彩衣的舞姬入场,随着丝竹声翩翩起舞。
侍候在殿中的宫女们上前为宾客们添酒传菜,殿中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崇宁县主。”一个年轻太监来到谢梧身边,俯身低声道:“陛下召县主上去说话。”
谢梧有些诧异地看向前方,却见泰和帝正朝自己这边看来。
谢梧起身朝泰和帝的方向行了个礼,便转身对那太监道:“劳公公带路。”
“不敢,县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