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藏不住秘密,杜府的血案自然也藏不住。
孝宁伯的千金永临侯府未过门的儿媳妇死在了杜家,即便如今五城兵马司还在查,但无论结果如何,杜家都必须要给孝宁伯府和永临侯府一个交代。
然而,身为死者未婚夫的永临侯府庶长孙童坤,却没有丝毫未婚妻惨死的悲伤。
满庭芳里,建在水上的舞台上,西域来的胡姬舒展着柔韧的身姿,踩着异域风情的曲声,舞出妖娆动人的舞姿。
台下,几个纨绔公子手中推杯换盏,目光却定定地落在那妖娆动人的胡姬身上,眼中流出了掩饰不住的色欲。
“童大公子今儿心情不错啊?”一个纨绔看着其中一个中等身材,眉宇间却满是骄横之色的年轻人问道。
“不错?自然是很不错。”年轻人举杯笑道,“来,本公子敬各位一杯!”
“听说你下半年就要成婚了,这新娘子都没了,还高兴的起来?”
年轻人不屑地笑道:“新娘子?谁想娶一个哑巴?也就杜家那个杜明珂能看得上!死得好!省得本公子麻烦。”
“咦?”众人纷纷对视,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童兄,你是说杜六公子……”
年轻人嗤笑一声,“谁知道呢?指不定是姓杜的兽性大发,一时不慎就把人给弄死了。我跟你说,别看杜家那一家子一个个表面上一本正经,谁知道私底下……”
一群喝得醉醺醺的纨绔凑在一起,猥琐地笑成一团。
“那就是永临侯府的庶长孙,童坤?”谢梧站在湖边的小楼上,扶栏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底下正高谈阔论的纨绔。
跟在谢梧身边的绿衣女子有些厌恶地点头道:“正是,他往日不大往我们这里来,倒是去旁边的烟花巷得多。不过近些日子迷上了咱们满庭芳新来的胡姬,这才日日跑来献殷勤。”
谢梧道:“我以为满庭芳不做皮肉生意。”
满庭芳是京城最有名的勾栏瓦舍,但不是青楼妓院。这里无论是戏曲说书,还是歌舞曲艺,都是卖艺不卖身。
这里的演出者是艺人,并不是妓子。
绿衣女子掩唇笑道:“公子一看就不是爱嬉戏玩乐的人,满庭芳确实不卖身,但若是有人自愿跟着人家走,只要交足了银子,难道满庭芳还能强行扣着不让走不成?便是有被咱们当家买回来的,若是人铁了心要走,求一求哭一哭,咱们当家心软,多半也还是允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强留下还不知道惹出多少事来呢。”
绿衣女子名唤阿缭,是满庭芳的琴姬,早看惯了来来往往的人们。
再怎么卖艺不卖身,也是下九流的行当。自然有许多姐妹被那些公子哥儿打动,求一个良家身份。
谢梧点点头,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指了指那水榭高台上起舞的胡姬问道:“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
阿缭道:“她从前叫什么名儿倒是不知道,如今她叫翩翩,是去年底咱们花当家在人市上买来的。她不会说大庆话,又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了,人牙子怕砸在手上,十两银子卖给花当家的。据说她是被人从西域卖到西凉,不知怎么又跑到大庆来的。”
“她对那个童坤什么态度?”谢梧问道。
阿缭轻哼一声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翩翩最厌恶的便是这种色厉胆薄的纨绔子弟了。”说罢她突然盯着谢梧打量了一番,掩唇笑道:“她喜欢公子这样温文尔雅的翩翩佳公子。”
谢梧无奈,“阿缭姑娘说笑了。”
“真扫兴。”阿缭嗔道:“真不知道花姐姐是怎么认识公子的?年纪轻轻,半点也不识风情。”
谢梧也不再关注歌舞和底下的童坤,转身进了楼里。穿过二楼的连廊,在靠街边的窗口坐了下来。
花溅泪今天恰好有贵客不得空,指派了阿缭来陪伴谢梧。阿缭跟在他身后兴致勃勃,比起那些故作风雅的纨绔和文人,眼前这位楚公子姿容俊秀风度翩翩,若是再大上两岁,不知要惊扰多少闺中女子的梦。
谢梧和阿缭对桌喝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阿缭会成为满庭芳的琴姬,自然有一段坎坷身世,但她性格开朗笑语嫣然,与她说话也让人感到心情愉悦。
楼下大街上,远远地一路人马走来。
见谢梧往外看,阿缭也起身看过了去。
“哟,这是那些贼丘八押解犯人回京?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她倚着窗边,幸灾乐祸地道。
“那是锦衣卫。”谢梧道。
阿缭挑眉道:“那就不是贼丘八了?”
谢梧叹气道:“锦衣卫里有高手,小心让他们听见。”
闻言阿缭立刻闭了嘴,飞快地坐回了桌边。
谢梧注视着囚车从底下走过,囚车上冯玉庭蓬头垢面,勉强还能认出昔日的模样。不过看他双目还算有神,动作也不见异常,想来这一路上应该没遭什么大罪。
守在囚车四周的四个人并不是黑色的锦衣卫服饰,而是白色的,这是东厂厂卫的服饰。
看来东厂对冯玉庭还是颇为重视的,夏璟臣应该还没有打算放弃他。
等到押解冯玉庭的队伍过去,谢梧便起身向阿缭告辞了。
阿缭有些不舍,“公子不跟花姐姐道别么?”
谢梧笑道:“我还要在京城待一段时间,改日再来拜访花当家。”
“公子莫忘了来看阿缭啊。”阿缭嫣然笑道。
谢梧笑而不语,随着阿缭一道下楼去了。
刚下楼,正好看到五城兵马司的人往里走去。与领头的姚大人错身而过,姚大人虽然惊讶于少年的外貌,却并没有多做关注,带着人快步而去。
阿缭叹了口气道:“先有锦衣卫,后有五城兵马司,咱们这满庭芳也够热闹的。”
谢梧安慰道:“满庭芳哪天不热闹?”
阿缭一想,笑道:“也对,我在满庭芳两年,还有什么没见过的。”被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找上门,对满庭芳来说还真不是头一次。不过她们花大当家后台硬,倒也不怕。
出了满庭芳,谢梧并不急着回英国公府。
陵光公子来了京城,总不好整日闭门不出,还是要在京城转转的。
只是不知是不是出门忘了看黄历,才走出满庭芳不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陵光公子。”
谢梧缓缓回头,脸上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
“沈指挥使,真巧啊。”
沈缺道:“不巧,在下正好在此等候公子。”
谢梧有些诧异,不解地道:“等我?不知指挥使有何指教?何不派人去杨柳巷知会一声,何劳在此等候?”
沈缺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公子近日可曾参加京城文人举办的聚会?”
“聚会?”谢梧一愣,道:“在下刚到京城休整了几日,尚未来得及出门走动。而且……科举将近,也不好贸然登门拜访老师的旧友,正打算等春闱过后再登门呢。除此之外,在下在京城也没什么交情好的旧友。”
沈缺注视着他,道:“公子这么做是对的。”
“出什么事了?”谢梧问道。
沈缺道:“近日,京城多位颇负盛名的举子参加宴会后发生意外,最近的一起……便在昨天。”
“昨天?”谢梧一愣,道:“沈指挥使是指,杜六公子的事?”
“原来陵光公子已经听说过了。”
谢梧苦笑,“传得沸沸扬扬,如何能没听说?听指挥使的意思,此事与春闱有关?”
若只是普通的杀人嫁祸还好,但如果牵扯到春闱就不是小事了。
沈缺道:“他们都是参加文人间的聚会回去之后突然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出事了。他们既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的,也不知道为何会发生那些事。此事早有踪迹,只是有些人意图隐瞒,虽也有人报官却并没有引起官府重视,直到昨天杜六公子的事……才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仔细算来受害之人足有十多位。”
谢梧正色道:“都死人了?”
“自然不是。”沈缺道:“若是死了人,只怕早引起注意了。那些事情……有些不足为外人道。公子名声赫赫,还是小心一些得好。”
谢梧点点头,正要说话不远处一个锦衣卫绮缇匆匆而来,走到沈缺面前低声道:“大人,通安客栈有人自尽坠楼了。”
“什么身份?”沈缺问道。
自己的属下心腹自己了解,不是需要他知道的,是不会轻易报到他面前的。
显然这个自尽的案子,也不简单。
那锦衣卫绮缇道:“入京赴考的举子,是江西去年的解元——唐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