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岛病房内。
王虎抬头望天，目光呆滞。
他的手已经被厚厚的绷带缠着，顺带裹上两块夹板，吊在了病床边的架子上。
曾经，他自以为已经很耐打了。
但现在，在塞雷娅毫无保留的教训下，他的身体比他的精神更快承受不住……
嗯，两只手直接被打折了。
王虎现在有点怀疑人生，他就很纳闷儿，塞雷娅不是放出系异能者吗？
怎么放出系异能者，能用一对拳头硬是把他摁地上捶？哪怕天天淬体，淬他个二十多年体，也不至于这么离谱吧？
“咔——”
病房门被推开了，王虎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澈，撑起一截身子看向门口。
他住的可是罗德岛员工病房，和其他的普通伤患完全是两个等级，现在门打开了，莫不是……
出乎王虎预料的是，走进病房的，不是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罗德岛干员。
那是一个女人，瘦成了皮包骨，头发干枯脸色苍白，四肢都被裹上厚厚的绷带，脖子上还套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项圈。
在女人走进房间后，赫拉格也跟着走了进来。
赫拉格似乎是在押送这位女人，一直目送着女人艰难地爬上病床，面如死灰地躺在上面后，他才拿出手机，回了一则消息转身离开了。
一股浓浓的刺鼻气味从女人身上飘来，此刻病房内只剩下了王虎和那个奇怪的女人。
“老路那混账，都不来看我一眼……”
王虎哼哼唧唧了两声，接着躺了下去，换了个舒服点的方式侧头看向了身侧病床上的女人。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这女人脖子上的项圈有些眼熟。
似乎……是灵力阻断环？
一种经常用来阻止犯人灵力回复的装置，也是异能监管局拘留所中那些犯人们人手一个的东西。
只是，这东西怎么出现在罗德岛了？
灵力可是会帮助伤者加快恢复速度的，这给伤患套环……等等。
这尼玛不是什么高危险度的罪犯吧？
王虎脸色微变，想要挪一挪屁股离旁边的病床远一点，但此时他双手都挂在架子上，最后还是没能移动一丝一毫。
他病床上轻微的响声，引来了女人的注意。
女人转过头，一双浑浊，又毫无生气的眼睛，与王虎来了个四目相对。
看着那双眼睛，王虎没来由地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种眼神，他很熟悉。
是求死之人才会有的眼神。
女人已经起皮，且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微张开，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你……”
“能杀了我吗？”
“……”
王虎眼角一抽，脑回路不知搭上哪根线，自动脑补出了罗德岛表面自称医药企业，背地里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逼良为娼圈养失足少女的戏码。
这脑补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瞬间，他便调整好心情，问道：“大妹子……你有啥想不开的？”
罗德岛做的事他可是看在眼里，作为罗德岛的编外干员，罗德岛本身有多好他自然也是无比清楚的。
他一个编外干员每天只是训练自己，免费蹭医疗服务都能拿工资，那些来看病的人也都只用花很少很少的钱就能治好自己的身体，就这样一个菩萨心肠的地方，怎么可能搞杀人放火的事？
想到这儿，王虎便已经确认，眼前这个女人身上可能发生了很多事。
或许她脖子上那个环，不是为了压制灵力，只是为了防止她有能力自残？
“活着多好啊，饿了就吃点烤肉，渴了来瓶小糖水儿， 困了直接躺软床上，闲的没事的时候跑协会门口看看腿。”
“我看你是个女的，那你不也能逛街买衣服，打扮打扮自己吗？把自己打扮漂亮了，就去高中门口调戏那群小屁孩儿！”
“我跟你说啊，那些读高中的小屁孩是最经不起逗的……”
王虎打开了话匣子，一点一点掰扯起活着的好处来。
或许是那求死的眼神给了他共鸣，他说的很多，扯了很多，从吃穿住行一直到玩乐，再到哪怕没钱也能在城市里美滋滋过活下去的方法，都说了出来。
女人一直默默听着，直到王虎没有再说时，便有些落寞地转回了脑袋，呆呆望着天花板。
良久之后，她才再度开了口，问道：“你为什么想……活下去？”
一直在小心关注女人状态的王虎，听见这个问题先是一愣，然后嘿嘿地笑了起来：
“人出生不就为了活下去嘛，要是生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死，那为啥没脑子的异兽都知道为了活拼尽全力？”
“那……”
女人再度张开了嘴，她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声音低了下来：“如果，人活着是为了报恩，那恩报完了……”
“活着为了报恩？”
王虎的声音陡然拉长，满是难以置信：“啥玩意儿？人要是活着就是为了报恩，那恩报得完吗？”
“生你的恩，养你的恩，超市里拿到的免费品尝，奶茶店门口的新品试用，路边人随手扶你一把，走街上别人提醒你注意红灯……”
“人活着是为了自己，有恩得报是品德问题，但也不是人活着的意义。”
“……”
王虎说的话，一字一句传入了女人耳中。
女人身体微微颤抖，似是在怀疑自我，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人活着是为了自己……
这位年纪轻轻就长得有了大叔样的男孩，说出口的话让她莫名感到一阵不适。
只不过，这不适并非来自身体与心灵上的反胃，而是来自于人生信条崩塌带来的对自己的怀疑。
“你觉得……如果还恩的过程中留下了无数罪孽，恩情还完，罪孽又该如何？”
女人再度问道，似乎是在向身边那年轻却又对人生有着深刻理解的人发问，又似乎是在向自己发问。
王虎微微挑眉，在女人的几度发问中，已经确定她是一位因为某些问题，准备寻死的人。
被收入罗德岛干员病房，估计也是不想影响到其他需要休息的人。
“如果你脸皮厚，能担得起那些你觉得是罪孽的东西死去，那罪孽什么的都无所谓。”
“但，如果你想要去试着赎罪的话……”
王虎瘪着嘴，神情也在此时变得落寞：“想赎罪，首先，你就得活下去。只有活下去的人才有未来，才能在未来尝试着去赎罪。”
“人本来就是要活下去的，虽然再怎么能活也终究会有迎来死亡的那一天，但我希望，至少我死的时候能做到问心无愧。”
“活着有无数次报恩和赎罪的机会，而死亡，在正常情况下也只会经历一次。”
“人生中仅有一次的体验都没法让自己安心，那不就是死不瞑目了吗？”
说完，王虎又嘿嘿地笑了两声。
另一张病床上，女人一直听着王虎的诉说，表情虽然已经毫无变化，但眼中却隐隐有了些许光彩。
“问心无愧地死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