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蒙蒙亮,楚星焕就候在书房。
他特意换了件宽袖短衫,抬手时能露出一截手腕。
程砚舟进门时眼底带着乌青,显然一夜未眠。
\"执笔要五指齐力。\"
程砚舟站在他身后,虚虚环着他的姿势。
\"腕悬空,肘放松。\"
楚星焕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笔锋一偏,在宣纸上拖出长长的墨痕。
程砚舟\"啧\"了一声,终于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少年公子的掌心比想象中粗糙,指腹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
楚星焕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自己耳畔,热得像三伏天的风。
写着写着,程砚舟的手突然一抖,\"永\"字的捺笔飞了出去。
\"专心些。\"
公子哥儿的声音有点哑。
楚星焕无辜地眨眼:\"是公子在带着我写呀。\"
程砚舟猛地松开手,退后两步。
晨光穿过窗纸,照出他红得滴血的耳尖。
楚星焕装作没看见,低头欣赏纸上并排的两个\"永\"字。
前一个是自己故意写歪的,后一个在程砚舟引导下骨肉匀停,像两只依偎的鹤。
\"今日就到这里。\"
程砚舟转身去翻多宝阁,\"庄先生留了篇策论......\"
楚星焕悄悄活动发麻的手指,忽然瞥见案角露出绢帕一角。
他趁程砚舟不注意抽出来,竟是幅未完成的画像。
朦胧的轮廓分明是个执笔的少年,眉眼还未点染,但身影姿态已经栩栩如生。
院外传来丫鬟的说笑声。
楚星焕迅速把绢帕塞回原处,装作认真洗笔的样子。
程砚舟回来时已经恢复常态,只是目光总不自觉地往他手腕上飘。
\"公子。\"
楚星焕突然抬头问道,\"'永'字八法,是不是还有横折钩没教我?\"
阳光透过碧纱窗,在两人之间织出一张金色的网。
程砚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伸手,再次握住了那只蘸满墨汁的狼毫笔。
清明后的雨来得急,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铅云已经压到了飞檐角。
楚星焕抱着程砚舟的锦囊书袋,小跑着跟在轿子旁边。
今日公子与几位世家子弟约在城东杏园论诗,他作为贴身书童随行伺候。
\"把南华经的孤本取出来。\"
轿帘掀起一角,程砚舟的手指在暮春的风里白得晃眼。
\"张公子不信内篇是郭象删改过的。\"
楚星焕应了声,从书袋里取出个青布包。
刚解开绳结,豆大的雨点就砸在了书页上。
他慌忙把书往怀里塞,却见程砚舟已经跨出轿子,月白直缀转眼被雨水淋出深色的花。
\"公子快回去!\"
楚星焕急得去推他,却被反手攥住了腕子。
雨幕中传来一阵哄笑。
前方凉亭里探出几个华服少年的脑袋,有人高声调笑。
\"程公子这是带着小相好游春呢?\"
程砚舟的手猛地一紧,楚星焕腕骨被捏得生疼。
雨水顺着少年公子的下颌线往下淌,将衣领浸得透湿。
忽然一阵狂风卷来,楚星焕怀里的南华经哗啦啦翻动,眼看就要被雨水打湿。
电光火石间,楚星焕扯下自己的外衫往书上一裹,整个人蜷起来护住。
粗布衣裳顷刻湿透,冰凉的雨水顺着脊梁往下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你!\"程砚舟的声音被雷声劈碎。
楚星焕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把完好无损的书递过去。
\"公子快去亭子里,这雨......阿嚏!\"
话没说完,他整个人突然腾空。
程砚舟竟将他打横抱起,大步冲向凉亭。
楚星焕缩在少年公子怀里,能听见他胸腔里急促的心跳,混着雨声,像面被擂响的鼓。
凉亭里霎时安静下来。
几位公子哥儿面面相觑,看着程砚舟把书童放在石凳上,转身就解自己的外袍。
\"都转过去。\"
程砚舟的声音冷得像冰。
楚星焕冻得嘴唇发青,手指僵得解不开衣带。
程砚舟直接扯开他湿透的里衣,将自己的干爽外袍裹上去。
带着体温的织物贴在皮肤上,沉水香混着少年特有的气息熏得楚星焕头晕。
\"不过是本书。\"
程砚舟拧着他头发上的水,声音压得极低。
\"值得么?\"
楚星焕抬眼看他,水珠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公子昨夜为了校注这本,熬到三更天。\"
程砚舟的手突然顿住了。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把楚星焕裹得更紧些。
那边张公子讪笑着凑过来打圆场,被程砚舟一个眼风钉在原地。
回府的马车上,楚星焕开始发烫。
他缩在角落发抖,额头抵着车壁降温。
朦胧中感觉有只手抚上他后颈,凉得像块玉。
\"忍忍。\"程砚舟的声音远得像在天边,\"快到了。\"
楚星焕脑袋昏昏沉沉,听见系统提示音心动指数升至20%
丞相府乱作一团。
楚星焕被安置在程砚舟卧房旁的暖阁里,府医诊脉时连连摇头。
恍惚间,楚星焕听见程砚舟在门外低声呵斥。
\"什么叫小小书童也值得大惊小怪?他护的是前朝孤本!\"
药香慢慢弥漫开来,楚星焕已经烧得看不清人影。
他感觉有人托起他的后颈,药碗边缘磕在牙齿上。
苦汁入喉,他下意识别开脸,却被一只有力的手固定住下巴。
\"咽下去。\"
是程砚舟的声音。
楚星焕勉强睁眼,看见少年公子眼下挂着两轮青黑。
窗外雨声渐歇,一缕月光漏进来,照得程砚舟眉间那道皱痕格外深。
他想抬手抚平那道痕迹,胳膊却沉得像灌了铅。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
楚星焕发现自己被裹得像只茧,额上覆着块冰帕子。
屋里静得出奇,只有烛花偶尔爆响。
他试着动了动,发现榻边伏着个人。
程砚舟枕着手臂睡着了,发冠歪在一边,几缕散发垂在额前,显得稚气未脱。
月光透过纱窗,将少年公子的睫毛投下一片扇形的影。
楚星焕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即将触碰到时惊得一颤。
他急忙缩回手,不小心碰倒了床头的药碗。
程砚舟惊醒的瞬间,几乎是扑过来按住他的肩膀:\"别动!\"
两人鼻尖相距不过寸余。
楚星焕看见程砚舟瞳孔里跳动的烛火,看见他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也看见他左腕上缠着的白布。
那分明是烫伤的痕迹。
\"公子的手......\"
程砚舟迅速直起身,衣袖一拂遮住伤处。
\"煎药时不小心。\"
他转身去拿新帕子,背影僵硬得像块木板。
\"府医说再发汗一晚就好。\"
楚星焕盯着他发红的耳尖,忽然想起六六给的资料里好像提及过程砚舟有轻微洁癖。
这样的贵公子,竟亲自为书童煎药?
新换的帕子带着薄荷凉意。
程砚舟动作笨拙,指尖时不时蹭到楚星焕的眉骨。
当他的拇指无意间擦过书童的唇瓣,两人同时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