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槿安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时,太阳正把李伯佝偻的背影拉得很长。
老人坐在小板凳上,粗糙的手指灵巧地刮着鱼鳞,银白的鱼鳞在余晖中闪闪发亮。
\"槿安回来了?\"李伯头也不抬地招呼,\"阿七,帮我看一下鸡汤。\"
\"好嘞李伯!\"
她瞪大眼睛,看着伍六七熟练地系起李婶的花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手里还举着个汤勺。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哦~\"李婶从灶台后直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跟阿七是早上在集市上认识的。\"她眼角笑出细密的皱纹,\"小伙子可热心了,不光帮我拿菜,还一路讲你在玄武国的趣事呢。\"
哈……?
李婶走过来时,目光在她和伍六七之间来回扫视,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不知道为什么,那眼神让陈槿安想起白塔之战时伍六七身份暴露时,凤岭的兴奋表情。
厨房飘来焦香,伍六七突然跳起来
\"我的汤!\"
他手忙脚乱地冲回灶台,花围裙在身后飘得像面投降的白旗。
李伯终于憋不住笑,沾着鱼鳞的手拍了拍陈槿安的肩:\"丫头啊,这小伙子不错。\"他压低声音,\"就是做饭差点意思——\"
“……”她出门干个活,错过了什么?
后来陈槿安才知道,伍六七天没亮就等在集市,特意\"偶遇\"了去买菜的李伯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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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慵懒,陈槿安和伍六七在房间里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去田里忙活了一阵。
“不干了!”她突然丢下锄头,拽起伍六七的手腕就往外跑,“走,带你去逛逛!”
伍六七被她拉着,笑得无奈又纵容
“喂喂,慢点啊靓女。”
陈槿安和伍六七并肩走着,鞋底碾过细碎的沙石,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们走过青田村的每一条小道——她曾经独自徘徊的田埂,她蹲下来研究土地的沟渠,她坐在树下发呆的老槐树……
最后,他们站在山坡上,俯瞰着整片村庄。夕阳将麦田染成金色,飞鸟掠过天际,远处炊烟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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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她随手揪下的麦穗,指间轻轻搓揉,饱满的麦粒簌簌落入掌心。
\"我以前的学校后面也有片麦田。\"
陈槿安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每到收获季,高年级都要去帮忙。我总嫌麦芒扎手,每次都躲在最后。\"
伍六七没有接话,只是微微侧头,表示他在听。阳光从他另一侧照过来,给黑发镀上一层金边。
\"那时候最讨厌周一晨会,最喜欢体育课后的冰棍。\"陈槿安继续道,目光落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班上有总找我麻烦的男生,也有会偷偷在我课桌里塞零食的朋友……\"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那些记忆如此鲜活,却又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是上辈子了。
伍六七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后来呢?\"
\"后来啊……\"陈槿安将掌心的麦粒抛向空中,看它们纷纷扬扬落下,\"后来世界就变了。不知名病毒爆发,学校成了临时避难所,再后来……成了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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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六七,你相信人吃人吗?”
她看见伍六七的瞳孔缩小,知道他虽然震惊,但还是相信了。他很聪明,聪明到知道,她不是这个世界的。
\"右肩这个,\"陈槿安拉开衣领,露出一个圆形的伤疤,\"是灾难一年后的枪伤。”
“我们小队去军事基地找补给,遇到另一伙幸存者。他们想要我们的疫苗……\"
她自从知道世界还有救之后,就不再称呼那里为“末世”,而是“灾难”。
\"当时的队长跟我一样姓陈,挡在我前面,被一枪爆头。我肩膀中弹,装死才逃过一劫。\"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像笑的表情,\"讽刺的是,那伙人第二天就全变异了,因为他们抢的疫苗是半成品。\"
伍六七突然将她拉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陈槿安僵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下来,额头抵在他肩膀上。
\"肋下这个最长的一道,\"她继续道,声音闷在他的衣料里,\"是实验室倒塌时被钢筋划的。科学家们花了两年时间研究出真正的抗病毒血清,就在快要成功时……内部出了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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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如电影般涌来,痛苦已经不再感同身受,而是看了一部灾难与人性的电影。
刺耳的警报声,四处奔逃的研究员,玻璃器皿碎裂的脆响……还有林教授最后将她推出门时的眼神。
\"林教授把我推出来,自己留在里面销毁资料。她说……不能让这些成果落入那些人手中。因为这样的话,会让疫苗变成新的病毒源头……\"陈槿安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那是最后一座还在运转的实验室。\"
伍六七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后背,陈槿安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后来就是无尽的逃亡。我跟一些懂得农业知识的学生被组织成小队,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培养能够种植粮食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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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到后面,队友一个接一个减少,有的是被丧尸咬的,有的是……受不了信仰崩溃自杀的。\"
她抬起右手腕,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这是我当时的同事小于留下的,他为了省下一支疫苗给孩子,选择自己变异前跳楼。\"
无数生死别离,此刻化作千斤巨石压在她胸口,不是痛苦的,而是沉闷地、赤裸裸的残忍。
\"属于我的最后那场战斗,我其实就没想过能活下来。\"
她指了指脖颈处一道几乎致命的伤疤,现在已经淡的几乎看不见
\"它们冲破防线,我的队友们保护次土壤,死的死伤的伤,我引爆了最后的炸药……然后醒来就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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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松开伍六七,蹲下拍了拍身下的土地
\"李伯以为我是饿晕的流浪者,给了我一碗粥。那碗粥……比灾难前的任何食物都香甜。\"
\"你知道吗,\"陈槿安突然轻笑一声,\"刚到这里时,我以为是死后的天堂。干净的空气,充足的食物,没有随时会咬人的怪物……我甚至不敢睡得太沉,怕醒来发现一切都是梦。\"
伍六七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
\"现在呢?还觉得是梦吗?\"
“不,现在,我为自己而活。”
陈槿安继续讲述着自己的“冒险”,伍六七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偶尔轻笑,像从前一样……却又不太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陈槿安觉得,这种感觉让她很舒服,也越来越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从最初的吸引,到后来的习惯,再到后来的……喜欢。
这两个字,原来也可以发生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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