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团长站在陈洛希的窑洞前,抬手欲敲门又放下,反复三次。这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铁血军人,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踌躇不前。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指节轻轻叩响了那扇用旧门板改造成的木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
刘团长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酒精和草药混合的气味。陈洛希正背对着门整理药箱,白大褂下露出一截军绿色制服,乌黑的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
\"是刘团长啊。\"她转过身,露出一张清秀却略显疲惫的脸庞,眼角有几道细纹,却掩不住那双明亮的眼睛,\"伤员情况稳定了吗?\"
刘团长摘下军帽在手里揉搓着,目光游移不定:\"那个...陈医生,组织上有个决定...\"
陈洛希敏锐地察觉到异常,放下手中的纱布:\"出什么事了?\"
\"明天我要带部队回去,\"刘团长终于直视她的眼睛,\"首长决定...把你留在这里。\"
窑洞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煤油灯芯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陈洛希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我服从组织安排。\"她声音平稳,手指却不自觉地绞紧了白大褂的衣角,\"这里的野战医院确实更需要医生。\"
刘团长松了口气,又有些愧疚:\"部队到处缺医生,你留在这里更能体现价值。那个...你的医疗器械和药品,我会尽量多留一些...\"
\"谢谢团长。\"陈洛希微微一笑,转身继续整理药箱,动作利落而精准,\"我会认真完成任务的。\"
刘团长站在原地没动,似乎还有话要说。陈洛希侧头看他:\"还有事吗?\"
\"那个...\"刘团长挠了挠头,\"你上次问起的杨明轩...\"
陈洛希的手突然顿住了,背脊明显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继续动作:\"他怎么了?\"
\"哈哈!\"刘团长突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起来,\"那小子可了不得!带着几十号人,把三本联队几千鬼子打得落花流水!首长刚才还在夸呢,说这是抗战以来的奇迹!明天首长要亲自跟我一起去见他!\"
药箱里的一瓶碘酒被碰倒了,陈洛希手忙脚乱地扶起来,耳根微微发红:\"他...他们伤亡大吗?\"
\"电文上没说细节,\"刘团长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说着,\"只说是大败三本,偷袭占领了县城,抢走了大批枪支弹药和药品,然后神秘失踪了。嘿,这小子,有一套!\"
陈洛希轻轻舒了口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们现在在哪里?\"
\"问题就在这儿,\"刘团长又愁眉苦脸起来,\"不知道啊!电文上说他们打完就撤了,现在行踪不明。我这次回去的主要任务就是把杨明轩拉到队伍里来,可这荒山野岭的,上哪儿找去?再说了,条件这么艰苦,他也不一定愿意来...\"
\"他会来的。\"陈洛希突然说,声音轻柔却坚定,\"杨队长是好人,上次...上次来救过我们。\"她的目光飘向远处,仿佛穿过窑洞的土墙,看到了某个遥远的场景,\"虽然当时我没看清他的模样,但我相信,他一定会愿意加入八路军的。\"
刘团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恍然大悟般咧嘴笑了:\"对对对,你说得对!那小子肯定会来!\"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山林中,杨明轩正带领队伍向乡亲们转移的地点疾行。天刚蒙蒙亮,林间雾气缭绕,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腿。
\"队长,前面再翻过两个山头就到了。\"王三柏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山脊线说。
杨明轩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队伍。佐藤晴子走在中间,虽然步履蹒跚却咬牙坚持,怀里还抱着那个残缺的土地公雕像。察觉到他的目光,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正午时分,当杨明轩一行人终于抵达隐蔽的山谷时,早已等候多时的乡亲们爆发出一阵欢呼。陈嘉硕第一个冲上来,激动地抓住杨明轩的手:\"队长!你们可算回来了!\"
\"路上耽搁了点时间。\"杨明轩拍拍他的肩,环视四周,\"大家都还好吗?\"
\"好着呢!\"村长拄着拐杖走过来,虽然面容憔悴但精神矍铄,\"多亏你提前让我们转移,不然...\"
老人没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杨明轩点点头:\"材料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二狗子从人群中挤出来,得意地指着山谷一侧堆放的木材和茅草,\"这两天我们可没闲着!\"
午饭是野菜和少量粮食混做的窝窝头,猎人出身的几个村民还打到了两只野兔,炖了一大锅汤。众人围坐成圈,边吃边听游击队员们讲述攻打县城的惊险经历。
\"当时队长一个箭步冲上去,刺刀这么一捅...\"王三柏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引来一阵惊叹。
\"那日本女医生长啥样啊?\"一个年轻后生好奇地问,立刻被身边的老人敲了下脑袋。
佐藤晴子安静地坐在杨明轩旁边,小口啃着窝窝头。听到这个问题,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杨明轩瞥了她一眼,对那后生说:\"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众人哄笑起来,气氛轻松愉快。这是战火纷飞的年代里难得的安宁时刻。
饭后,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开始搭建新居。男人们搬运木材,女人们编织茅草,孩子们也不闲着,帮忙传递工具和打下手。杨明轩亲自参与每一座房屋的搭建,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像养尊处优的军官,倒像个熟练的木匠。
\"队长,你以前干过这个?\"陈嘉硕好奇地问,递上一根削好的木楔。
杨明轩接过木楔,熟练地敲进榫眼:\"在...别的地方学过。\"他没有详细解释,目光中闪过一丝陈嘉硕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太阳西斜时,十几间简易但结实的茅屋已经拔地而起,排列成一个小小的村落。虽然简陋,却足以遮风避雨。村长站在新建的村中央,老泪纵横:\"好啊...好啊...老王庄又活过来了!\"
杨明轩没有加入欢呼的人群,他独自走到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出神。一千多人的吃饭问题像块大石头压在他心头。缴获的粮食撑不了多久,而鬼子的封锁使得补给异常困难...
\"队长。\"陈嘉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在想什么?\"
杨明轩没有回头:\"在想怎么让大家吃饱饭。\"
陈嘉硕在他身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你身上有很多故事,对吧?我不问,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杨明轩转头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有文化的就是不一样。对了,以后你得负责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写字。\"
\"我?\"陈嘉硕惊讶地指着自己,\"我就念过几年私塾...\"
\"够用了。\"杨明轩望向远处的新村落,\"等赶跑了鬼子,国家需要更多有文化的人来建设。\"
陈嘉硕的眼睛亮了起来:\"队长,你真是...真是国家的希望!只有赶走鬼子,咱们中国才能兴旺发达!\"
杨明轩张了张嘴,差点脱口而出\"未来中国会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最终只是点点头:\"只要大家团结一心,一定能打跑鬼子。我们每个人都是国家的一份子,鞠躬尽瘁而已。\"
\"队长...\"陈嘉硕突然压低声音,\"你怕死吗?\"
杨明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怕,当然怕。但我更怕做亡国奴。\"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只要鬼子一天没被赶出中国,我就一天不会停止战斗。\"
陈嘉硕仰头看着他,夕阳的余晖为杨明轩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恍若神只:\"等打跑了鬼子,我要住你隔壁,天天听你讲战斗故事!\"
杨明轩心里暗笑这个年轻人的天真,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大步向前走去。陈嘉硕急忙追上,与他肩并肩走向炊烟袅袅的村落。
\"队长!\"二狗子远远地看见他们,挥舞着一个陶罐跑过来,\"今晚咱们不醉不归!我从老乡那儿换了点地瓜烧!\"
杨明轩平时很少喝酒,但看着二狗子兴奋的样子,不忍拒绝:\"好,今晚破例。\"
村中央已经生起了篝火,村民们围坐一圈,有人拿出藏了许久的口琴,吹起欢快的小调。佐藤晴子坐在妇女们中间,正用熟练的手法教她们如何处理简单的伤口。看到杨明轩走来,她微微点头致意,眼中满是感激。
夜色渐深,星光璀璨。在这片饱经战火摧残的土地上,一个小小的村落重新焕发生机。而在不远处的山路上,一支八路军小分队正悄然行进,领头的刘团长不时抬头望向星空,心中默念着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名字——杨明轩。
明天,他们将相遇。而这次相遇,将改变许多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