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剥离是种凌迟。
林凡感觉自己像一本被丢进碎纸机的书，书页上的文字、标点，甚至纸张纤维本身，都在被一种绝对的规则之力还原成最原始的浆糊。他想不起父母的模样，只记得胸口有一种空落落的、名为“思念”的痛楚，却不知这痛楚为谁而生。他忘记了与朋友插科打诨的细节，只模糊地记得一种名为“快乐”的情绪，却想不起那快乐的源头。
“我操……玩这么大？”林凡的意识在消散的边缘疯狂吐槽，“直接删号？还是从服务器底层数据库里删？连备份都不给留一个？”
这种吐槽已经成了他最后的本能，像溺水者胡乱挥舞的手臂，抓不住任何实体，只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那道名为“逻辑因果律武器”的波纹，还在持续不断地冲刷着他。这不是能量攻击，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编辑”权限。它在时间线上逆流而上，寻找着“林凡”这个概念最初诞生的那个“奇点”，那个“因”。只要找到了，轻轻一点，删除。那么下游时间长河里的一切，关于“林凡”的爱恨情仇、挣扎与辉煌，都将成为从未发生过的梦幻泡影。
他的“存在”越来越稀薄，混沌甲胄上的裂纹已经蔓延到了他的意识体核心。他就像一个被不断修改代码的程序，因为找不到初始定义，即将面临“404 Not Found”的最终命运。
“不对……不对劲……”
在意识彻底归于虚无的最后关头，林凡那被磨损到只剩残渣的思维，捕捉到了一丝诡异的矛盾。
对方在分析他，定义他。
【单元：林凡。】
【构成：混沌。】
【属性：世界之种。】
这是对方给出的“诊断报告”。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自己是一个“世界之种”，那自己的“因”到底是什么？
一粒苹果种子，它的“因”是那棵苹果树。抹掉了苹果树，种子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可一个“世界”的种子呢？
它的“因”，是上一个已经毁灭的宇宙吗？还是说……它的“因”，根本就不在“过去”，而在“未来”？
一个即将诞生的、全新的宇宙，才是“世界之种”存在的理由和“原因”！
这是一个逻辑上的悖论。
你要去过去抹除我的“因”，可我的“因”却在未来！你怎么去一个尚未存在的时间点，去删除一个未来的结果，来影响现在的我？
这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凡脑中最后的混沌。
他明白了。
这颗水晶心脏，这个宇宙级的强迫症晚期患者，它的逻辑太完美了，完美到死板。它能理解一切既定的、有迹可循的因果，却无法理解这种“以果为因”的、属于“创世”范畴的蛮横逻辑。
“妈的……赌一把！”
林凡放弃了所有抵抗。
他不再试图重新生成符文去修补破碎的“箭身”，不再挣扎着去回忆那些正在被抹消的过去。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主动配合对方的删除。
删吧！
把“林凡”这个人的一切都删掉！
那些记忆，那些情感，那些作为“人”的特质，都拿去！
因为那些，都只是“世界之种”这颗种子上，沾染的泥土。真正的“种子”本身，是无法被这套逻辑所理解，更无法被删除的！
他的意识体，不再维持着那个残破的人形。他主动散去了混沌甲胄，任由那些构成他“过去”的信息碎片被那道波纹彻底冲刷、抹平、清零。
这个过程，比之前的磨盘碾压更加痛苦。那是一种自我存在的否定，一种主动的、彻底的“自杀”。
然而，在一切属于“林凡”的特质都被抹除干净之后，某种东西，留了下来。
那是一种纯粹的、无法被定义、无法被解析的“可能性”。
它没有形状，没有质量，没有过去，也没有现在。它只是一个“起点”，一个“即将开始”的承诺。
它，就是“世界之种”的本质。
嗡——
那道无往不利的“逻辑因果律武器”，在接触到这团“可能性”的瞬间，第一次，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陷入了混乱。
它的运算逻辑开始疯狂报错。
【错误：无法定位‘因’。】
【错误：目标存在性与因果律相悖。】
【重新计算……计算失败。】
【警告：检测到逻辑奇点。武器效能正在被逆向解析。】
那道原本要抹除林凡的波纹，仿佛撞上了一堵不存在却又无比坚固的墙，猛地倒卷而回！
整个宏伟空间内的数据流瀑布，出现了史无前例的大规模紊乱。无数的0和1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偏离了既定的轨道，互相碰撞、湮灭，爆出无意义的乱码。
水晶心脏的搏动，出现了一次长达数秒的停滞。
它那冰冷的、如同神明般俯瞰众生的意念中，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似于“迷茫”的情绪波动。
它无法理解。
在它的计算中，“林凡”这个错误已经被修正了。那个人的所有因果链条，都已经被从根源上切断。可为什么，这个“错误”的核心，这个被它定义为“世界之种”的东西，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纯粹，更加……无法处理？
就像一个程序员，删掉了电脑里所有的病毒文件，却发现那个病毒的核心，已经变成了操作系统本身的一个底层指令。再删，整个系统就要崩溃了。
“呼……”
一片虚无之中，林凡的意识重新凝聚。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穿着破烂甲胄的人形。他感觉自己……无处不在。他就是那团“可能性”本身。他没有眼睛，却能“看”到整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他没有耳朵，却能“听”到那些数据流崩溃时的哀鸣。
他成功了。他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在对方的规则里，打下了一枚不讲道理的“逻辑之楔”。
他看着那颗陷入宕机状态的水晶心脏，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感觉油然而生。他不再是被动挨打的“异物”，而是成为了与对方平起平坐的“规则”。
他试着“开口”，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意识波动，而是一股同样强大、同样蛮横的信息流，直接注入了水晶心脏的逻辑核心。
“喂，大心脏。”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水晶心脏沉默了。
片刻之后，一股不再是攻击，也不再是审视，而是充满了无尽疲惫与古老悲哀的意念，缓缓地回应了他。
【‘谈话’……开始。】
【请定义你的‘存在’。】
【你……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