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暴雨来得比往年迟缓,杭州城笼罩在闷热的湿气中。
望湖楼二层的雅间内,冰鉴散发的凉气与众人呼出的酒气交织,窗棂上凝结的水珠不断滑落,像极了陆明远额角沁出的冷汗。
\"都准备好了吗?\"陆明远的声音压得极低,手中白玉酒杯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云雁补子下的绸衫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圆滚的肚皮上。
马宁远的眼中闪烁着亢奋的光芒,蟒袍袖口沾着酒渍:\"各县明早开始,安排人冒充农户,去各钱粮交易所买粮。\"他的指尖在桌面上划出深痕,\"务必要将粮价抬到天上去!\"
角落里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
刘守义正用银匙搅动冰镇酸梅汤,匙尖与碗沿相碰的节奏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这几个月...\"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陈恪春风得意的模样,我闭眼就能看见。\"
\"噤声!\"崔静山突然低喝,青色官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修长的手指蘸着酒水,在红木桌面上画了个圈:\"徐公已经暗示在下,没人会调粮给浙江。\"三缕清须随着冷笑微微颤动,\"难道小阁老没给你们来信?\"
”那是自然,小阁老已来信,各处漕关已严禁商船经浙。“ 陆明远手捻着胡须。
众人相视一笑,举杯相碰的脆响中藏着刀光剑影。
陆明远却突然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琥珀色的酒液溅出,在桌布上洇开一片暗色痕迹。
\"为防意外,\"他肥短的手指摩挲着杯沿,声音像钝刀刮过骨头,\"派人盯着陈恪。那小子最近太安静了...\"
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了每张脸上狰狞的纹路。
雷声轰鸣而至,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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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顺着漕改衙门的青瓦屋檐砸落,在石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陈恪立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钦差令牌。令牌边缘的龙纹已经磨得发亮,那是他这几个月来反复摩挲的痕迹。
\"大人!\"赵诚的声音穿透雨幕。飞鱼服的下摆拖过积水,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湿痕。\"刚接到急报,新安江上游堤坝已有溃决迹象,洪水最迟三日就到杭州!\"
陈恪的睫毛微微颤动,檐角滴落的水珠在他脚边碎成八瓣。他望着远处被雨幕模糊的灯火,轻声道:\"知道了。\"
徐渭的折扇\"唰\"地合拢,青衫袖口沾着墨迹:\"子恒,怎么办?\"他的声音罕见地带着焦灼,\"若此时粮价再被哄抬...\"
\"照常就行。\"陈恪转身时,五品獬豸补服的下摆带起一阵风,\"有人买粮,全数都卖。\"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弧度,\"他们若想把粮价炒高,就把仓库的粮食都卖了。\"
\"什么?\"徐渭的折扇掉在地上,溅起的泥水沾湿了袍角。他猛地抓住陈恪的手臂:\"若都卖了,一旦灾情爆发...\"指甲几乎要刺透官袍布料。
陈恪轻轻拂开他的手,\"不必在意,我自有后手。\"他将平安符按在掌心,\"他们要炒,就让他们炒。钱不够...\"突然轻笑出声,\"我妻乐儿还能放贷给他们。\"
徐渭瞳孔骤缩。
这时他才惊觉,已有好几日未见那个总是蹦跳着跟在陈恪身后的杏红身影。
往常这种暴雨天,常乐早该提着姜汤寻来了。
闪电再次划破夜空,照亮陈恪半边脸庞。
那平静如水的表情下,仿佛蛰伏着某种令人心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