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驻扎在城外已经有一段时间，战士们如钢铁般誓死守护着东安城。
高耸的城墙内，东安城百姓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初春的阳光初撒西北大地，早晨寒霜依旧冷冽，到了上午时候冷意便渐渐散了，暖意融进世界。
中午的暖阳透过酒楼的窗棂投进一大片金灿灿的日光，似是寓意着新希望的降临。
李思思早早就到了，却没看见沈家兄妹，只裴言礼淡漠慵懒的坐在包厢里，不苟言笑，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听见开门声，他抬着冷清的眸子看过来时，一瞬间阳光揉进瞳仁将那冷意驱散，染上细细碎碎的暖光。
李思思平时在府衙当值，只能穿那套看起来沉闷无趣的玄色官服。所以只要不当值，她便爱穿自己喜欢的裙袄。
她独爱蓝色，各种深浅不一的蓝。
今日她选了件深蓝色的裙袄，裙尾向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雀翎，肩上是一件月白色的毛茸茸坎肩，沉静中带着点生动的可爱。
李思思环顾一圈包厢，发现只有裴言礼一个人在，便自觉落座在金色的阳光下，绽着明媚的笑，好奇的问：“老大，怎么突然想着请客吃饭？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裴言礼抬眼看她，声音沉静：“为了祝贺千野即将上任百户之职。”
李思思听到他这个回答，惊愕一瞬。
诶？千野弟弟最近干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了？才多久不见啊，直接跨过小兵的过程，当上百户了？
难道是像小说里那样，无意救了什么大人物，被人家看重才华，收为己用？
李思思正疑惑着打算开口再问些具体情况，沈家兄妹便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李思思赶紧站起身，笑着恭喜：“千野弟弟，恭喜你呀！你现在可是百户大人，可喜可贺……”
说着说着，李思思感觉千野弟弟和白英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高兴？两个人都哭丧着脸，难道千野弟弟不想去当兵？
沈千野从前黑亮的眸子此时黯淡无光，微勾了下唇，却扯出一个哭一样的笑，低声道：“多谢。”
沈白英咬着唇，满眼都是悲痛的眼泪，李思思甚至觉得她再眨一下眼睛，眼泪就要掉出来。
好吧，真掉出来了。
李思思担忧的皱起眉，正想着要怎么才能安慰一下？
裴言礼的声音再次响起，似是向她解释：“军中百户职位乃承袭制，要么父兄退役，要么父兄死亡。千野承袭的是他大哥的百户之位，他大哥在上一次的战役中牺牲了。”
李思思闻言，心猛地一揪，下意识打了一下嘴巴，懊悔又自责：“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是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沈千野嘴角牵起苦涩的笑，嗓音低哑：“后天是我大哥的丧礼，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们能来。”
李思思急忙道：“一定，我们一定会去的。”
包厢的门再次被打开，沈千野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满眼希冀地朝门口看去，发现是伙计进来上菜，眸光瞬间失落。
心底涌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落，想问李思思为什么念念今天没来？是为了躲他吗？
他还有很多话想要和念念说，可又觉得念念定是不想听的。
近段时间因为大哥的事情，他们家陷入几乎绝望的境地。
他的父亲在去年夏季的战役中牺牲，如今大哥又在冬季的战役中牺牲。
军营下达文书的那一天，母亲震惊得当场晕过去，近段时间她已经哭晕过去好几次。
母亲让他不要去军营，怕他像父亲一样，像大哥一样，母亲说他是沈家唯一的后。
可是……他既然生于乱世，就不可能只为自己而活。连年征战死了多少好儿郎，那些人明知危险，却依旧迎难而上。明知生死难料，依旧拼死抵抗。
他们也有家人，也有挚爱，也有朋友，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国，依旧鼓起勇气奋起抗争。
他不能退缩，他要继承父亲和大哥的遗志，保家卫国，哪怕最后如父兄一样，总好过如胆小的老鼠一样躲在洞穴里过完余生。
东安城有他的家人，有他的挚爱，有他的朋友，更是养育他长大的地方。
他无法想象有一天自己要亲眼看着这里被西原国匪贼肆意践踏，那样会比死亡更让他痛苦，所以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他也要护住这里！
酒菜陆续上桌，金色的阳光照得更偏了些。
满桌都是家乡的味道，沈千野深吸口气，倒酒敬向裴言礼。
裴言礼看着他的目光略有动容，沈家父子皆战死沙场，对于沈家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打击。若是沈千野再出事……
他自然是希望沈千野不会出事的，可如今朝廷混乱，军营那些上位者不想着如何抵御外敌，反倒想着如何抢夺兵权。
一直这样下去，东安城陷落是迟早的事。
裴言礼斟酒回敬沈千野，沉声道：“屿安如今在城外军营，昨日来家书了。”说着，他余光瞥了眼李思思，才继续说，“他已经告假回家参加万明兄的丧礼。”
沈白英抬着盛满眼泪的双眼，期待又小心翼翼的问：“裴大哥，丧礼那天你会来吗？”
裴言礼神情凛然坚定地回道：“我当然会去，万明兄不仅是我的朋友，更是保家卫国的英雄。”
沈白英听到这话“哇——”的哭出声来，捂住脸，颤抖着身体呜咽不止，所有的无助和痛苦一瞬间迸发，仿佛不知该如何承受这结果。
李思思心疼地握住沈白英的手，唇瓣紧抿，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才能安抚她此时的情绪，便只能更用力地握着她的手，以此来传递安抚的意念。
包厢里凝结的悲伤气氛，就算是璀璨耀眼的正午暖阳也驱不散。
酒过三巡，包厢里弥漫的酒香气越来越浓郁。
沈白英泣不成声的对着李思思哭作一团，大概是酒壮怂人胆，从前敢说的，不敢说的，她都一股脑说出来。
从前想要质问裴言礼的话，如今也趁着酒劲一股脑质问出来。
李思思陪着她喝，陪着她醉，陪着她痛斥臭男人的冷漠绝情。
两个大男人看着已经醉得胡言乱语的两个姑娘，对视一眼，沈千野上前扶着沈白英，歉意说：“裴大哥，我带白英回去，思思就麻烦你了。”
“好。”
裴言礼看着醉得东倒西歪还想站起来的李思思，赶紧上前去扶她。
“哎呀，别挡我！白英妹妹，我送你啊……”
怀里的人乱动个不停，裴言礼满眼的无奈，深深的叹口气，试图劝阻：“她有千野送，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