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外的官道上尘土飞扬,江逾明骑着一匹枣红马,马蹄声在空旷的郊外显得格外清脆。他刚刚结束与威廉那场火药味十足的谈判,额头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汗珠。
\"五十万马克...\"江逾明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他摸了摸怀里的笔记本,那上面记载着这个时代尚未出现的数十项发明和商业点子。味精、合成橡胶、简易内燃机设计图...这些在21世纪稀松平常的东西,在1895年的华夏大地就是点石成金的法宝。
路过一家被查封的镖局时,江逾明勒住马缰。镖局大门上交叉贴着官府的封条,院子里杂草丛生,一片萧条景象。他不由得想起郭云深曾经提到过,这家镖局的总镖头是他的记名弟子。
\"武艺再高,也抵不过洋枪大炮啊。\"江逾明轻叹一声,重新策马前行。他此行的目的地是直隶深县马庄,寻找那位传说中的形意拳宗师——郭云深。
三天后,当江逾明的马匹踏进马庄村口的黄土路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远处炊烟袅袅,几个孩童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嬉戏打闹。江逾明翻身下马,正想找人询问郭老前辈的住处,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微风拂过。
\"这位公子,找谁啊?\"
声音不大,却如洪钟般在耳边炸响。江逾明猛地转身,只见一位身材瘦削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三步之处。老者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穿着朴素的粗布衣衫,脚踩草鞋,右手拄着一根枣木拐杖。
江逾明心头一震,立刻认出这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他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晚辈江逾明,拜见郭云深老前辈!\"
老者——郭云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吧,老头子可受不起这么大的礼。你说你叫江逾明?萧野那小子的儿子?\"
江逾明站起身,恭敬答道:\"正是家父。\"
郭云深上下打量着江逾明,目光如电:\"三年前见过你一次,那时你还是个毛头小子,现在倒是长进了不少。\"他突然伸手在江逾明肩膀上一拍,\"不过浑身书生气,哪像是练武的料?\"
这一拍看似轻描淡写,江逾明却感觉一股热流从肩膀直窜脚底,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他心中暗惊,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劲?
\"前辈慧眼如炬。\"江逾明稳住身形,苦笑道,\"晚辈确实读书多年,但家父常说'乱世书生不如狗',所以特来向前辈请教暗劲练法。\"
郭云深摇摇头,拐杖在地上顿了顿:\"你爹那混小子,自己跑了倒把儿子推给我。\"他转身往村里走去,\"跟我来吧,先喝两杯再说。\"
江逾明牵着马跟在后面,发现郭云深虽然年近八旬,走路却虎虎生风,那根拐杖更像是装饰品而非助行工具。路上遇到的村民纷纷向郭云深行礼问好,眼神中满是敬重。
郭云深的住处是村东头一座普通的农家小院,三间土坯房围成的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院中一棵老梨树下摆着石桌石凳,桌上放着一壶酒和两个粗瓷碗。
\"坐。\"郭云深指了指石凳,自己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说说吧,你爹现在在哪?\"
江逾明摇摇头:\"晚辈也不知。自三年前一别,家父只托人带过一封信,说要去办一件危险的事。\"
\"哼,那小子从小就爱惹事。\"郭云深又倒了一碗酒,\"你倒是个读书的料,考个状元光宗耀祖多好,非要学什么武?\"
江逾明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辛辣的烧刀子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郭云深见状哈哈大笑。
\"前辈,如今洋人欺我华夏无人,朝廷软弱无能。\"江逾明缓过气来,正色道,\"读书固然重要,但若无自保之力,终究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郭云深眯起眼睛:\"你这话倒有几分道理。不过...\"他突然伸手抓住江逾明的手腕,\"练武不是儿戏,要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你这细皮嫩肉的,行吗?\"
江逾明感觉手腕像是被铁钳夹住,骨头都隐隐作痛。他咬牙忍住,直视郭云深的眼睛:\"前辈,家父常说您当年在狱中戴着重枷仍坚持练拳。比起那种苦,晚辈这点痛算什么?\"
郭云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松开了手:\"萧野连这个都告诉你了?\"他仰头又干了一碗酒,\"好,既然你决心已定,老头子就考考你。说说看,什么是形意拳的精髓?\"
江逾明思索片刻,答道:\"形意拳讲究'六合'——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以意领气,以气催力,内外相合,刚柔并济。\"
\"书背得不错。\"郭云深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但这些都是死的。形意拳真正的精髓就一个字——'打'!\"
说着,郭云深站起身来,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手中的拐杖突然如灵蛇般点向江逾明胸口。江逾明本能地后仰躲避,却见拐杖在半空中划了个弧线,\"啪\"地一声敲在他左肩上。
\"反应太慢!\"郭云深喝道,\"再来!\"
接下来的半刻钟里,江逾明经历了有生以来最狼狈的时刻。郭云深的拐杖神出鬼没,时而如长枪直刺,时而如大刀横扫,打得他左支右绌,身上不知挨了多少下。奇怪的是,虽然每一下都疼得钻心,却不见半点淤青。
\"停...停一下!\"江逾明气喘吁吁地举手求饶。
郭云深收起拐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挨了三十六下没倒下,比你爹当年强多了。\"
江逾明揉着酸痛的胳膊,苦笑道:\"前辈这是要打死我吗?\"
\"打死你?\"郭云深哼了一声,\"老头子要是真用力,第一下你就躺下了。这是在教你挨打!练武之人,先要学会挨打,才能学会打人。\"
天色渐暗,郭云深的老伴——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端出几样家常菜:一盘咸菜炒鸡蛋,一碗炖豆腐,还有两个玉米面饼子。
\"吃吧,乡下没什么好东西。\"郭云深招呼道。
江逾明早已饥肠辘辘,也不客气,抓起饼子就吃。简单的饭菜在他口中却胜过山珍海味。
饭后,郭云深叼着旱烟袋,在院子里踱步消食。江逾明跟在一旁,趁机问道:\"前辈,能给我讲讲您当年的事吗?家父只说您曾坐过牢,具体情况却不清楚。\"
郭云深吐出一口烟圈,目光变得悠远:\"那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原来,郭云深年轻时家境贫寒,家中几亩薄田养活不了一家人。他自幼好武,到处拜师学艺,后来融会贯通,自创一派。二十五岁那年,当地有个恶霸欺男霸女,郭云深路见不平,三拳两脚就把那恶霸打死了。
\"当时年轻气盛,下手没轻重。\"郭云深摇摇头,\"官府判我秋后问斩。幸好我师父有些门路,多方打点,改判了八年监禁。\"
最令人称奇的是,郭云深在狱中仍坚持练武。因为戴着二十斤重的枷锁,他只能练习半步崩拳——这就是后来闻名武林的\"半步崩拳打天下\"的由来。
\"八年啊...\"郭云深拍了拍自己的腿,\"每天戴着枷锁练功,腿都练粗了。出狱那天,我一拳打断了一棵碗口粗的树,把来接我的师弟们都吓傻了。\"
江逾明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后来?\"郭云深笑了笑,\"后来就到处游历,切磋武艺。四十岁那年收了几个徒弟,你爹是其中之一。不过那小子性子野,学了三年就跑出去闯荡了。\"
月光下,江逾明看到郭云深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这位叱咤武林的宗师,如今已是风烛残年,身边连个传承衣钵的弟子都没有。
\"前辈,我想跟您学真功夫。\"江逾明突然跪下,\"不是花拳绣腿,是能上阵杀敌的真本事!\"
郭云深沉默良久,伸手摸了摸江逾明的头顶:\"起来吧。明天寅时,村外小树林见。记住,带上一颗不怕死的心。\"
这一夜,江逾明躺在郭家简陋的客房里,辗转难眠。窗外月光如水,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他想起白天与威廉的唇枪舌战,想起阮昭惊讶的表情,更想起那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三年之约。
\"五十万马克...形意拳...\"江逾明握紧拳头,\"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我要钱和拳头两手都要硬!\"
寅时刚到,江逾明就来到了约定的小树林。晨雾弥漫中,他看到郭云深已经在那里等候,身边放着两个装满水的木桶。
\"从今天开始,先练三年基本功。\"郭云深的声音在寂静的树林中格外清晰,\"这两桶水,提着绕树林跑二十圈,水不能洒出一滴。\"
江逾明看了看那两个巨大的木桶,又看了看郭云深严肃的表情,知道这不是开玩笑。他深吸一口气,弯腰提起了水桶。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树林时,江逾明已经汗如雨下,双臂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但他咬着牙,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着,水桶中的水面微微晃动,却始终没有溢出来。
郭云深站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也许,这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真能继承他的衣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