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篝火边的星屑
春末的山谷还带着晨露的凉意,苏蝶蹲在溪流边洗草莓,帆布围裙上沾着草汁,发尾被山风吹得乱翘。庄浩架好烤架,往铁网下添了块干透的栎木,火星“噼啪”溅起,映亮了他手腕上那道早已淡成浅痕的疤——海边栈道的意外,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庄浩你看!”苏蝶举起一颗沾着水珠的草莓,“比超市买的还大!”她咬下一半,汁水顺着嘴角溢出,眼睛弯成了月牙。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脸上,光斑随她的动作跳跃,像撒了把碎钻。
误诊真相揭开后的第一个春天,他们辞掉了城市的工作,在城郊租了间带院子的小屋。庄浩重拾画笔,给儿童绘本画插画;苏蝶开了间线上童装工作室,设计稿里总藏着三只卡通猫和会发光的水母。此刻摊在野餐布上的图纸,画着背带裤口袋里探出头的小熊,口袋边缘绣着细密的针脚,像极了她在他化疗期偷偷织了一半的围巾。
“火够旺了,”庄浩把腌制好的鸡翅架在烤架上,孜然粉的香气混着木柴燃烧的烟味,“帮我拿一下蜂蜜。”
苏蝶踮脚从背包里翻出玻璃罐,指尖不小心蹭到罐口,立刻被庄浩抓住手腕——他用纸巾轻轻擦掉她指腹的黏腻,动作自然得像呼吸。误诊带来的后怕仍在,比如他会下意识检查她过马路时是否握紧自己的手,她会在他熬夜画画时默默递上温热的牛奶。
“上次医生说的定期复查……”苏蝶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下个月该去了吧?”
庄浩翻转鸡翅的手顿了顿。确诊“良性肿瘤”后的每一次复查,都像一场无声的考试。他回头看她,她正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圈圈,发顶的碎发被阳光照得透明。“嗯,下周三,”他放下毛刷,走到她身边坐下,“一起去。”
苏蝶点点头,把脸埋在他肩窝。远处传来山雀的叫声,溪流潺潺,烤架上的鸡翅发出“滋滋”的油响。庄浩搂着她,看着溪面倒映的云絮,忽然想起确诊那天她在厨房哭红的眼睛——原来那些被恐惧切割的时光,早已在彼此的陪伴里,缝合成了完整的现在。
“鸡翅要焦了!”苏蝶突然跳起来。
庄浩回头,铁网上的鸡翅果然泛起了黑斑。他手忙脚乱地刷蜂蜜,苏蝶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阳光落在她发间的蒲公英绒毛上,像戴了顶金色的冠。
野餐布上渐渐摆满了食物:烤得流油的玉米、裹着锡纸的烤土豆、还有苏蝶用竹筒煮的海鲜粥。她把第一勺粥递给庄浩,瓷勺边缘还沾着颗没煮烂的米粒。“尝尝,”她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加了你喜欢的干贝。”
粥的鲜香混着竹筒的清冽,庄浩想起民宿厨房里她第一次熬粥时被烫红的指尖。他咽下粥,忽然说:“苏蝶,我们结婚吧。”
苏蝶舀粥的手停在半空,眼睛睁得圆圆的。溪边的风忽然静了,只有烤架偶尔爆出的火星声。庄浩从口袋里摸出个丝绒盒子——里面是枚设计简单的银戒指,戒圈上刻着细小的蝴蝶纹路,是他用第一笔插画稿费定制的。
“其实早就想给你了,”他把戒指套在她无名指上,金属微凉,却很快被她的体温焐热,“在医院的时候,在灯塔的时候,在每一个以为见不到明天的时刻。”
苏蝶看着戒指,又看看他,眼眶瞬间红了。“庄浩……”她声音发颤,“你怎么不早说……”
“怕你嫌我穷,”庄浩笑了笑,指尖擦过她眼角的泪,“现在能画插画养你了,也能把水母墙装好,还能……”
“笨蛋!”苏蝶扑进他怀里,眼泪砸在他衬衫上,“我什么时候嫌过你……”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委屈和喜悦。庄浩抱着她,闻着她发间的柠檬香,忽然觉得山谷里的风声、溪流声、烤架的滋滋声,都变成了温柔的伴奏。
“我们回去就领证,”他在她发间低语,“然后把三只猫接回家,再去看极光。”
“嗯!”苏蝶用力点头,手指攥着他衬衫的后领,仿佛怕他飞走。
篝火渐渐变成了暗红的炭,余晖把山谷染成蜜糖色。庄浩把画架支起来,苏蝶趴在他腿上,看他调颜料。画布上渐渐浮现出溪流、烤架、还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手里举着颗鲜红的草莓。
“这里要加颗星星,”苏蝶指着画布上空,“像我们在灯塔看到的那样。”
庄浩笑了笑,蘸了白色颜料,在画布角落点下第一颗星。“还要画三只猫,”他说,“大橘在追蝴蝶,煤球蹲在烤架旁边,第三只……”
“叫‘误诊’!”苏蝶忽然坐起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提醒我们以后不许再犯傻。”
庄浩愣住,随即笑出声。“好,”他在画布边缘添上第三只歪头看蝴蝶的小猫,“就叫‘误诊’。”
夕阳完全沉入山谷时,庄浩完成了画作。苏蝶把画举起来,篝火的光映在画布上,让画里的星星仿佛真的在闪烁。“要挂在卧室墙上,”她小心翼翼地把画卷起来,“每天早上都能看到。”
收拾东西时,苏蝶在背包深处摸到个硬壳笔记本——那是她在庄浩“生病”期间写的日记,里面记着每一次化疗的反应、每一份偷偷攒下的设计稿费,还有无数个“等他好了就去做”的愿望。
“这个……”她把本子递给庄浩,“烧掉吧。”
庄浩接过本子,指尖触到纸页上模糊的泪痕。他走到篝火边,将本子轻轻放在暗红的炭上。纸页遇火卷曲,字迹在火焰中渐渐模糊,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晚风里。
苏蝶靠在他身边,看着灰烬被风吹散。“以后再也没有难过的事了,”她轻声说。
“嗯,”庄浩握住她戴戒指的手,“再也没有了。”
归途中,月亮升上东山,把山路照得清亮。苏蝶背着画筒,庄浩拎着野餐篮,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路过一片蒲公英丛时,苏蝶忽然停下脚步,吹起一朵毛茸茸的花球。
“庄浩你看!”她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它们要去看极光了!”
庄浩看着飞散的蒲公英种子,像无数颗小小的星屑,在月光下飘向远方。他想起灯塔的光、病房的烛、还有此刻身边人的笑,忽然懂得,所谓奇迹,从来不是躲开命运的刁难,而是在穿过漫长的黑暗后,依然能握住彼此的手,在篝火边,把过往的伤痕,都酿成未来的星屑。
而那场误诊带来的漫长寒冬,终将在这场野炊的篝火里,在满山遍野的星光里,化作他们生命里一道温柔的褶皱——提醒着他们,爱过,痛过,失去过,最终却在彼此的怀抱里,找回了比健康更珍贵的,名为“我们”的完整人生。
溪边的篝火早已熄灭,但那份烤鸡翅的香气、草莓的酸甜、还有戒指在月光下的微光,都将永远留在这个春末的夜晚,成为他们往后岁月里,最温暖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