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晨光里的键盘声
术后第三个月的清晨，薄雾还未散尽，庄浩推开阳台门时，听见了键盘敲击的轻响。苏蝶蜷在客厅的单人沙发里，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晨光透过纱帘落在她发梢，将散落的几缕染成浅金。她面前的茶几上堆着设计稿和马克笔，空咖啡杯旁压着半片咬剩的全麦面包——这是她连续两周的“早餐标配”。
“又熬夜了？”庄浩走过去，把温好的牛奶放在她手边。电脑屏幕上是童装品牌的设计稿，卡通小熊的领口处别着朵立体布艺花，配色像极了他们在商场买过的那件连体衣。
苏蝶揉着眼睛回头，眼下的青影比昨天更深：“快了快了，这个系列明天就要交稿了。”她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掀开旁边的毛毯——庄浩的西装外套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那里，袖口还沾着她昨晚改设计稿时不小心蹭到的蓝色颜料。
“你的西装干洗好了，”她把外套递给他，“还有衬衫，我熨过了，在衣柜里。”
庄浩接过外套，指尖触到布料上残留的、属于她的体温。术后恢复期他不能过度劳累，家里的开销几乎全靠苏蝶接的设计私单。这个曾经连水电费都算不清的女孩，如今能对着报价单和客户周旋几个小时，挂了电话却会偷偷对着他吐舌头：“庄浩，我刚才是不是很厉害？”
“去睡会儿吧，”庄浩摸摸她的头，“我上午去趟公司，不用等我午饭。”
“嗯！”苏蝶点头，眼睛却黏在屏幕上，“路上小心点，别累着。”
走出小区时，晨跑的人正陆续归来。庄浩深吸一口带着青草味的空气，胸腔里已没有了术后的钝痛，只是用力呼吸时还会有轻微的牵扯感。他抬手看了看苏蝶送的那块手表，指针刚过八点——曾经他以为永远到不了的“明天”，如今正被他一步步踩在脚下。
广告公司的玻璃门在身后滑开时，前台小妹惊讶地站起来：“庄哥？您怎么来了？”办公区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目光里有惊讶、关切，还有不易察觉的同情。
“回来看看。”庄浩笑了笑，走向自己的工位。桌上的绿萝蔫了大半，键盘缝隙里积着薄灰，只有相框里他和苏蝶在海边的合照还亮着，照片上的她笑得灿烂，海浪打湿了两人的裤脚。
“庄哥，您身体……”同组的小王凑过来，欲言又止。
“没事了，”庄浩打开电脑，屏幕蓝光映出他眼底的认真，“医生说恢复得很好。”
他点开离职申请的文档，光标在“申请人”处闪烁。三个月前递交辞呈时，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坐回这个位置。鼠标滑过“确认提交”的按钮，他却忽然想起苏蝶昨晚趴在电脑前的样子——她为了多挣点设计费，接了三家公司的急单，指尖磨出了薄茧。
“这个案子还缺个主策划，”部门经理抱着文件夹路过，顿了顿说，“庄浩，如果你身体允许……”
“我可以。”庄浩立刻抬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明天就能到岗。”
经理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就等你这句话。”
下班时，夕阳把写字楼染成蜜糖色。庄浩走出电梯，看见苏蝶抱着保温桶站在大厅角落，正低头给设计稿上色。她身上穿着他的旧衬衫，下摆长到盖过短裤，像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兽。
“怎么来了？”庄浩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保温桶，里面是温热的莲藕排骨汤。
“算着你该下班了，”苏蝶把画笔塞进包里，仰起脸看他，“今天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不累，”庄浩晃了晃保温桶，“汤很香。”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苏蝶絮絮叨叨地说着白天接的新案子，说客户要求把小熊图案改成兔子，说布料商又涨了价。庄浩听着，忽然停下脚步：“苏蝶，我今天没提交离职申请。”
苏蝶愣住了：“为什么？医生不是说……”
“医生说可以适度工作，”庄浩看着她，眼里闪着光，“我想和你一起努力，把以前想做的事都做完。”他想起病房里的生日蛋糕，想起灯塔下的亲吻，想起她为了省钱啃了半个月的全麦面包，“我想给你更好的生活，想早点把水母墙装好，想……”
“庄浩。”苏蝶打断他，眼里忽然泛起水光，“其实……我接那么多案子，不是想给你压力……”
“我知道。”庄浩握住她的手，指尖划过她掌心的薄茧，“所以我更不能让你一个人扛着。”
晚风吹起苏蝶的发梢，她看着庄浩眼里的坚定，忽然笑了。“好，”她用力点头，“那我们一起努力！”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的晨光总是被两份早餐的香气填满。庄浩五点半起床熬粥，苏蝶六点准时坐在沙发上画设计稿。他去公司开策划会时，她正在和布料商讨价还价；他对着电脑改方案时，她的键盘声会从客厅传来，像一场无声的陪伴。
“庄哥，这个创意绝了！”小王把打印好的提案拍在他桌上，“客户说从没见过把‘陪伴’概念做得这么细腻的！”
庄浩看着提案封面上的卡通小熊，嘴角扬起笑意——那是苏蝶昨晚画到凌晨三点的草稿，她说要把“生病时他递过来的温水”“康复后他偷藏的止痛药”都藏进小熊的纽扣和口袋里。
月底发工资那天，庄浩把工资卡递给苏蝶时，她正在画儿童房的设计图，纸上画着三只卡通猫，旁边是一面发光的水母墙。
“给你，”他把卡塞进她手里，“以后家里的账，还归你管。”
苏蝶看着手机银行的余额，又看看他眼底的红血丝，忽然把卡退回去：“我们一起存着，”她指着设计图上的水母墙，“攒够了就去装，还要买三只真的猫。”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庄浩看着苏蝶眼里的光，忽然觉得，所谓的“努力工作”，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单打独斗，而是两个人朝着同一个方向，把日子过成一首互相呼应的歌。
他想起住院时医生说的“五年生存率”，想起化疗时呕吐到凌晨的夜晚，可此刻，那些痛苦的记忆都已模糊，只剩下身边这个人温热的呼吸，和键盘声里流淌的、充满希望的晨光。
深夜，庄浩改完最后一版方案，走出书房时，看见苏蝶趴在茶几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画了一半的小熊图案。他轻手轻脚地抱她回卧室，替她盖好被子，月光下，她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庄浩坐在床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拿出手机给医生发消息：“今天体检结果很好，想接 full - time 工作，麻烦给些建议。”
医生很快回复：“恢复情况超出预期，注意劳逸结合，定期复查。”
他删掉对话框，走到阳台。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闪烁，像一片璀璨的星海。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充满了自由的空气。
晨光微亮时，键盘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客厅和书房的灯同时亮着，两道身影在各自的屏幕前忙碌，偶尔抬头相视一笑，眼神里是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温柔。
努力工作的意义，从来不止于银行卡上的数字。对庄浩和苏蝶而言，那是晨光里的键盘声，是深夜里的设计稿，是彼此掌心的温度，更是把“活下去”变成“好好活”的，最实在的勇气。而那些关于未来的约定，正在这日复一日的努力中，渐渐从图纸上的线条，变成触手可及的、带着烟火气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