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靠在墙上，手指动了一下。他的呼吸很轻，像是风里的一缕烟，随时会散。
倩儿跪坐在他身边，手还贴着地面。星图上的纹路不再跳动，裂痕的位置只剩一道浅色印记，像被水泡过的纸，干了以后留下的痕迹。
她抬起头，看向珠子。
那颗珠子浮在阵眼中央，安静地转着，光晕一圈圈荡开，不刺眼，也不冷。她记得刚才它还在发黑，往外冒灰气，现在那些都消失了。
“它……真的被关住了。”她说。
声音不大，像是说给星辰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贝贝从她袖口探出头，耳朵抖了抖。它看了眼珠子，又看了眼倩儿，小声说：“封住了。”
说完，脑袋一歪，重新缩回去，尾巴轻轻卷住她的手腕。
乐天坐在不远处，断了七根弦的琵琶横在膝盖上。他用手指拨了下最后一根弦，发出“铮”的一声，短促又哑。
“这就完了？”他笑了一声，咳了两下，“我还准备讲个笑话呢。”
没人接话。
他自己倒先笑了，眼角有点湿，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碧落仙子站起身，走到珠子前蹲下。她伸手摸了摸珠子表面，又用指尖点了点，确认没有热度也没有波动。药杵在手里转了一圈，她低声说：“封印合上了，十年内不会出问题。”
她站直身子，松了口气。
肩膀一松，整个人也跟着软下来一点。她靠着墙滑坐到地上，药杵拄在一旁，闭上眼。
外面传来闷响，像是山体在移动。灰尘从头顶飘落，落在肩上、发间、脚边。
“出口要封了。”她说，没睁眼，“这是封印完成的信号。”
“我们怎么出去？”乐天问。
“等上面的人挖。”她冷笑，“他们总爱管闲事。”
倩儿低头看星辰。他的脸还是白的，嘴唇发青，嘴角有一点血迹还没擦干净。她伸手抹掉，指尖沾了点红。
“你还好吗？”她问。
他眼皮动了动，极慢地睁开一条缝。眼神空了一会儿，才慢慢聚焦在她脸上。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然后极轻地“嗯”了一声。
她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涌上来。
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累，是因为他还在这儿，还睁着眼，还能听见她说话。
她扑过去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脸上。他的皮肤冰凉，可胸口有起伏，一下，又一下。
“你答应过要教我御剑的……”她哽着嗓子说，“不准走。”
他抬了下手，动作很慢，像是抬不动。最后那只手落在她背上，轻轻压了一下。
算是回应。
贝贝在她袖子里哼了一声，声音沙哑：“行了，别哭了，再哭我就把你糖葫芦串没收了。”
倩儿破涕为笑，抽了下鼻子。
乐天撑着地挪过来一点，伸手戳了戳珠子。“你说它还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碧落仙子睁开眼：“听不见。封印已成，意识沉入本源，至少十年不会苏醒。”
“那我要是现在骂它一顿，它也不知道？”
“不知道。”
乐天清了清嗓子，凑近珠子：“喂，大黑团子，你算什么东西？打不过就跑，躲进珠子里装死，丢不丢人？下次出来记得带点本事，别光会吓唬小姑娘。”
说完自己先笑了，笑完又咳。
贝贝翻了个白眼：“你这嘴欠的毛病，迟早惹祸。”
“我这不是替你们出气嘛。”乐天咧嘴，“刚才那么凶，谁不怕？我还以为我要交代在这儿了。”
倩儿低头看星辰。他闭着眼，呼吸比刚才稳了些，体温也回升了一点。她把他的手放进自己掌心捂着，一下一下搓着。
“冷吗？”她问。
他摇头，动作很小。
碧落仙子站起来，走到星图边缘查看符文。线条重新亮起，虽然微弱，但运转正常。她点点头，把药杵收进袖子。
“阵法稳定了。”她说，“至少十年内不会出问题。”
“那我们能休息一会儿了吗？”乐天仰头看她，“我快散架了。”
“你想躺就躺。”碧落仙子坐下，“反正我也走不动。”
乐天直接往后一倒，躺在地上，手臂摊开。琵琶滚到一边，只剩一根弦还连着。
他望着天花板，忽然说：“你说，它为什么想出来？”
没人答。
他也没指望有人答。
“是不是也很惨？”他继续说，“被人关了几百年，天天听着外面的声音，知道有人走过，却出不去。换我我也疯。”
贝贝耳朵一竖：“它害了多少人，你还替它说话？”
“我不是替它说话。”乐天说，“我是说，人变成那样，肯定是有原因的。就像星辰小时候被关在寒潭，要是没人救他，他会不会也变成另一个魔尊？”
星辰睁开眼。
这次看得清楚些了。
他看着乐天，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能吧。”
倩儿握紧了他的手。
碧落仙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不管它多惨，做过的事不能抵消。封印它，不是为了惩罚，是为了保护活着的人。”
“我知道。”乐天说，“我只是……有点难过。”
他说完，抬手盖住眼睛。
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倩儿看着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外门药田边，他也是这样躺着，笑着说：“我中了毒，但我觉得挺好听的，像有人在给我唱歌。”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以为修仙就是飞来飞去，斩妖除魔，特别威风。
现在他们见了血，伤了命，才知道有些事，不是挥剑就能解决的。
贝贝从她袖子里爬出来，跳到地上。它走得有点晃，爪子踩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嗒声。它走到柱子前，抬头看着。
珠子静静转着，光晕一圈圈荡开。
它抬起一只前爪，轻轻按在珠子底部。
“听见了。”它说，“别做梦了，你出不来。”
珠子没反应。
贝贝收回爪子，转身蹦回倩儿脚边，蜷成一团。
“睡了。”它说，“累死了。”
倩儿摸了摸它的头。
毛色还是暗的，耳朵耷拉着，可呼吸平稳。
她抬头看星辰。他也正看着她。
“你会好起来的。”她说。
他点头。
外面又传来震动，比刚才更重一些。几块碎石从天花板掉落，砸在地上弹了两下。
“山体塌得厉害。”碧落仙子说，“上面的人得花点时间才能打通。”
“那我们就在这儿等？”乐天从地上爬起来一点，“我不反对，但我饿了。”
“你还记得你带了什么吃的？”倩儿问。
“我记得我藏了一包灵米糕在袖子里。”乐天翻找，“……没了，炸没了。”
“我的糖葫芦还在。”倩儿掏出一串，“分你一半。”
“你真好。”乐天接过，“下次我请你吃辣味丹药。”
“不要。”贝贝立刻说，“上次把我舌头烧了三天。”
“那是意外！”
碧落仙子靠在墙边，看着他们。嘴角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有裂口，指节泛白，药杵还攥得紧紧的。
她松开手，把药杵放在腿上。
星辰靠在墙上，慢慢坐直了些。他试着动了下腿，疼得皱眉，但没出声。
倩儿扶着他：“别乱动。”
“我想看看引雷梭。”他说。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引雷梭插在星图中心，金属杆上还残留着雷光的痕迹，像是雨后屋檐挂着的水珠，将落未落。
她扶星辰慢慢起身。他站得很慢，每一步都靠她撑着。走到引雷梭前，他伸出手，指尖碰到金属杆。
没有排斥，也没有异动。
引雷梭安静地立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它认主需要时间。”碧落仙子说，“刚才那一战耗尽了它的力量，现在它在休眠。”
“我会等。”星辰说。
他收回手，转身往回走。
倩儿扶着他，一步一步回到墙边。他靠着墙坐下，闭上眼。
她坐在他旁边，把他的手放进自己怀里。
贝贝蜷在她脚边，尾巴卷着她的鞋带。
乐天躺在地上，嘴里嚼着糖葫芦，含糊地说：“下次打架，能不能换个地方？地下太潮，我腰疼。”
“你刚才不是还挺能扛？”倩儿笑。
“那是意志力。”他说，“现在意志力下班了。”
碧落仙子靠在对面墙边，药杵横在膝上。她闭着眼，呼吸平稳。
整个宫殿安静下来。
只有引雷梭顶端的一滴雷光，缓缓滑落，砸在地面，发出极轻的“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