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子中心那点金光终于熄灭的瞬间，洞穴里像是松了口气，连空气都沉了下来。可还没等谁缓过神，几道黑线从珠体裂缝中猛地窜出，像活蛇般贴着地面游走，一碰到石壁就腐蚀出滋滋白烟。
贝贝耳朵一抖，尾巴炸得像团毛球。它低头看了眼星辰——那人靠在剑边，脸灰得发青，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又瞥了眼倩儿，她双手还贴在珠面上，指尖泛着微弱青光，正一点点封住最后一道裂痕。
一道黑雾悄无声息滑向星辰后颈，眼看就要钻进他衣领。
贝贝没喊，也没跳，直接甩尾横扫。黑雾被抽散，可几缕残丝溅到它前爪，绒毛立刻泛起灰斑，像是被火燎过又冻住，僵硬发麻。
它舔了舔爪子，银白色的舌头上闪过一丝黑气，喉咙里滚出低吼：“这点破玩意，也敢往我主子身上爬？”
话音刚落，它张嘴一吸。
不是净化，不是驱散，是吞。
一股黑流倒卷入它口中，顺着咽喉灌进体内。贝贝身子晃了晃，耳朵尖开始发暗，像是蒙了层锈。
“你干啥！”乐天瞪眼，想拦却动不了，琵琶只剩两根弦，缠在他手腕上，勉强撑着一层薄音罩护住星辰心口。
贝贝不答，只抬眼看了倩儿一眼。
那一眼，像是在说：剩下的，交给我。
它四爪离地，浮了起来，嘴越张越大，竟生出一股吸力，把四周乱窜的魔气全往里拽。黑雾如雨落入它口中，身体渐渐变得半透明，原本雪白的毛色褪成琉璃色，连眼睛都开始泛出冷光。
倩儿忽然觉得指尖一震，像是有人扯了下她的神识。她猛地回头，正看见贝贝悬浮半空，周身裹着黑红交错的雾气，四肢僵直，嘴角渗出一丝银血混着黑沫。
“贝贝！”她惊叫出声，手却不肯离开珠面。封印还没稳，她不能停。
可贝贝没反应。它的瞳孔散了，像是看穿了这洞穴，看到了什么极远的地方。
乐天喘着气，手指勾住断弦，轻轻拨了一下。一声轻颤的音符荡开，落在贝贝身上，它尾尖抖了抖，但依旧不动。
“别慌。”乐天咬牙，“它在扛，咱们也得扛住。”
倩儿咬住下唇，指尖微微发颤。她闭眼，分出一缕神识探过去，刚触到贝贝的意识边缘，就被一股冰冷的幻象撞了回来。
她看见一片焦土，天裂如网，大地翻卷。无数灵兽尸骸堆叠成山，最顶上躺着一只通体琉璃的巨兔，胸膛塌陷，心脏碎裂，脖颈项圈上的“天道宠儿”四字黯淡无光。
那是贝贝的真身，死了很久很久。
幻象里，风里全是哀嚎，有它自己幼时的声音：“妈妈……你去哪儿了？”
还有陌生女子的哭喊：“求你，别带走它，它是最后的守护者……”
接着是轰然巨响，天地崩塌，一切归于黑暗。
倩儿心头一紧，差点收回神识。但她知道，这是贝贝的记忆碎片，也是魔气设下的陷阱——让它相信自己早已死去，从未醒来。
她深吸一口气，改用血脉共鸣之法。两人共处多年，灵力早已交织成网。她将净化之力凝成细丝，像缝针一样，一寸寸穿过那层幻境壁垒，朝着贝贝识海深处探去。
“你还记得吗？”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幻境的风沙，“你第一次醒的时候，啃了我半串糖葫芦，还不认账，说是老鼠叼走的。”
幻境中的风停了一瞬。
“你说灵草汁沾衣服上洗不掉，结果自己天天蹭，还嫌我挂的药瓶太多。”
“你说乐天是绿毛猴，可每次他受伤，你都偷偷趴他肩上暖着他。”
“你嫌星辰冷冰冰，可他每次练剑回来，你都蹲在门口等，就为了抢他袖子里藏的桂花糕。”
她说一句，幻境裂一道缝。
贝贝的身体微微颤了下，琉璃色的耳朵轻轻动了动。
乐天听着，咧嘴笑了下，又咳出一口血沫。他抬手抹了把脸，继续弹那根残弦。音波一圈圈扩散，像摇篮曲似的，轻轻裹住贝贝。
“听见没？”他哼着调子，“你主子还在数你干过的坏事呢。你要敢不回来，以后谁给她当药篓子背？谁替她挡雷劫？谁天天嚷嚷着要吃灵果，结果吃完躺平让她收摊？”
贝贝的尾巴尖，终于晃了晃。
可就在这时，珠子突然轻轻一震。
倩儿脸色变了。封印阵的纹路又开始泛红，虽未断裂，却在微微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还在里面挣扎。
她不敢撤力，也不敢加力。稍微一动，可能前功尽弃。
可贝贝的气息越来越弱，那根连接他们神识的银丝，细得几乎要断。
“撑住啊……”她声音发抖，指尖渗出血珠，滴在珠面上，瞬间被吸收，“你答应过我的，要把糖葫芦吃到第一百串……还说要给我雕个胡萝卜花灯……你忘了吗？”
贝贝的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鼻尖微微抽了下，像是闻到了什么甜味。
幻境中，那片焦土忽然落下一场雨。不是黑雨，是带着草香的春雨。远处山坡上，一个小女孩坐在石头上，怀里抱着只雪白的小兔，正掰着糖葫芦喂它。
“吃吧，可甜了。”小女孩笑着说，手指被糖汁粘住，也不在意。
那是八岁的倩儿，在青石镇的河边。
贝贝的琉璃眼角，滑下一滴银泪。
它缓缓睁眼，瞳孔深处闪过一道光，像是从万丈深渊里，终于爬了回来。
可就在这一瞬，珠子猛然一颤，最后一点残魂发出无声嘶吼，整座洞穴嗡鸣震荡。封印阵的金光剧烈波动，倩儿闷哼一声，嘴角溢血，手却死死按在珠上。
乐天一把扶住琵琶，拼尽全力拨出最后一个音符。音波撞上贝贝身体，那层黑红雾气终于裂开一道口子。
倩儿抓住时机，将那滴混着精血的净化光丝猛地送入贝贝识海。
“回来！”她喊，“贝贝，回家了！”
贝贝全身一震，琉璃身躯剧烈晃动，喉咙里发出一声低鸣，像是幼崽唤母的呜咽。
它的眼睛重新聚焦，第一眼就看向倩儿。
那一眼，不再是守护者的威严，也不是毒舌傲娇的嫌弃，而是纯粹的、近乎依赖的温柔。
它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不像话：“……糖葫芦……还剩三串。”
倩儿哭了，眼泪砸在地上，又笑出声：“等你吃完，我再给你买一百串。”
乐天瘫坐在地，手里琵琶“啪”地断了最后一根弦。他抬头看着空中那只琉璃巨兔缓缓落地，变成巴掌大，跌进倩儿怀里。
“总算……回来了。”他喃喃。
星辰仍昏迷着，嘴角不知何时翘了下，很快又垂下去。
洞穴安静下来，魔气消散，唯有珠子静静悬在阵心，不再发光，也不再动。
倩儿抱着贝贝，一手仍贴在珠上，指节发白。她低头看怀里的小家伙，发现它耳朵尖还沾着一点糖渣，脏兮兮的，却让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贝贝睁开眼，虚弱地哼了声：“……下次……别让我吃这么多苦的。”
倩儿哽咽着点头：“好，下次都给你甜的。”
贝贝闭上眼，尾巴轻轻卷住她手腕，像小时候那样。
乐天靠着墙，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断弦，忽然低声问：“你们说……它刚才看到的那些画面，是真的吗？”
没人回答。
风停了，火光静了，连时间都像凝住。
倩儿只是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兔子。
贝贝的睫毛微微颤了下。
一滴银色的泪，落在她手背上，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