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祚主动的站起身,抱住了胤禔。
拥抱,是能给人力量的,两个人挨在一起,传递着体温和心跳,似乎心中的那份压力都被分拨出去,不再是一个人,胤禔想,他不是一个人。
有人站在他的身边,有人融在他的怀里。
胤禔的那双手慢慢落下,附在胤祚的背上,有力的臂膀缓缓收拢。
他自言自语,似是疑问,似是哀叹。
“明珠的罪过,怎么不是我的罪过呢?”
“就算不是我的,就算有些事和我没有关系……不,怎么能说是没有关系呢?”
胤禔说的语无伦次,甚至算是颠三倒四了。
“他们都知道,明珠是支持谁的……汗阿玛也知道,他如今处置明珠,焉知不是……”
胤禔声音低沉,话未说完就被胤祚打断。
“大哥,这不一样,你可是汗阿玛的亲儿子。”
胤祚认真的看着胤禔的眼睛,一字一顿,“亲子。”
“明珠,不说他,若是大哥犯错,汗阿玛总是愿意给你机会的。”
“你想,如今汗阿玛并未迁怒于你呀。”
胤祚柔声安慰,胤禔无声默然。
殿内无一人说话,只有胤禔粗重的呼吸声,哼哧哼哧如牛般,震痛了胤祚的耳膜。
可见是压抑的狠了,胸腔都鼓动着,好像一个破风箱,呼哧呼哧……
胤祚担心的想去瞧胤禔表情,可他最后还是没有抬头。
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不该……
他,胤祚只低着头,手心有些汗意濡湿。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胤禔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猛地拿起酒杯灌了下去。
胤祚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胤禔酒喝的急,那醇厚的酒液,顺着脖颈和衣襟滚滚而下,竟是浪费了不少,可胤禔的唇却重新有了血色,那张麦色的脸涌上红晕。
胤禔喟叹一声。
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胤祚已是惊的要去夺胤禔手中的酒了。
哪有这么喝的?这又不是在灌白开水!
胤禔看胤祚这样子,轻松一笑,伸出一只手搂了搂他。
“好小子,大哥脑子没糊涂了,都靠着你。幸亏大哥脑子还没糊涂喽……”
胤禔笑了好一会儿,轻巧的把酒拎起来。
“行了,这事六弟不必再担心,大哥心里有数。”
胤祚心里冒出一个问号,有数,有什么数?大哥,你到底突然明白了什么呀?
可别是从一个坑里拐到了另一个沟里吧。
大哥的脾性,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呀。
胤祚还欲再言,胤禔却志得意满,好似是再无忧愁一般,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但明显的是,胤禔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再掺和此事了。
来问他意见,排解苦闷是一回事;把弟弟掺和进去,陷入泥潭又是另一回事。
胤禔自认不是那等没心肝的家伙,专逮着亲近之人坑。
胤禔不想再言及此事,胤祚见他意已决,也就顺了大哥的心意。
兄弟两个凑在一起,习惯性的开始侃大山,各种珍馐奉上,好好胡闹了一晚。
胤禔只拍着弟弟的肩膀,死活要抵足而眠,决意不肯回他那阿哥所去。
一个醉鬼,胤祚也不放心,何况在他这住一晚也不算什么,就答应下来。
派了小安子去告知伊尔根觉罗氏,让她不必担心,大阿哥就在六阿哥那歇下了。不过要记得送一身衣裳来,第二日要穿着去上朝,也来不及再回去换了。
第二日一早,胤禔又是那个骄傲到鼻孔朝天的大阿哥了。
胤祚甚至没去送他,没办法,晚上闹的太晚第二天实在起不来,胤禔有早朝,他没有啊!
他可以睡懒觉,心安理得的睡懒觉……
胤祚在睡梦中送大哥远去,起床后望一眼西洋钟,天色已不早,大概可以用午膳了。
午膳嘛,胤祚在床上打了个滚,被子被他踢到地上。
就去找太子哥哥一起用吧。
哎呀哎呀,正好说说董鄂家的事情。
胤祚穿戴整齐后,并未用午膳就领着小南子大摇大摆往毓庆宫去。
不知道在不在,碰运气吧,毕竟胤礽实在太忙了。
不在就晚上再来一次,胤祚打定了主意。
反正不管胤礽在不在,胤祚都可以在毓庆宫用膳的。
打着哈欠,晃着步子,胤祚像是出门遛弯似的,就少了他那招牌的鸟笼子和牵着的狗绳子。
这也是心照不宣的约定了,前日胤禔去了胤祚那里,今日胤祚就去寻太子哥哥,也是表示不偏向任何一方。
作为一个好弟弟,在两个针锋相对的哥哥中保持平衡可不容易,首要的就是让他们觉得自己没有被忽视。
等进了毓庆宫的门,胤祚才恍然,太子哥哥今日竟是在的。
“太子哥哥忙,竟是许久没有见太子哥哥了。”
胤祚轻车熟路的找地方坐下,胤礽也放松着挥挥手,一众宫人就退了个干净。
自从几年前康熙在胤祚的软磨硬泡和胤礽的不断祈求下改了太子身边宫人半年一换的规矩,后来又有一系列的争取和暗戳戳的努力,胤礽能亲掌宫人调度了,如今这些宫人已是用熟了的,重要的是,胤礽完全掌握在手里的。
胤礽还在写今日的课业,有些出阁读书要准备的东西他要备好。
这不是个轻松的活计,天下人都盯着他这个太子呢。
胤祚绕着走了几圈,像个不安分的兔子。
胤礽看着这个红眼睛兔子蹦蹦蹦,忍不住道:
“今日是怎么了,老大惹你不开心了?”
胤礽开口就是指责胤禔的过错。
胤祚摇摇头,“不是,大哥……他整日里什么脾气太子哥哥也知道,乐呵呵的。”
胤礽这才停了笔,手下的力道差点就把一篇文章全毁了,不仅是入木三分,简直是力透纸背。
胤禔天天摆着张臭脸,是阴阳,是讽刺,是阴阳怪气的笑吧。
这么一想,他也没什么心情继续写这课业了。
这事情还能稍微放一放,胤禔那斯……
胤礽将手中的笔一搁,走到胤祚身边,把兔子往草料里一按。
“用些点心,咱们兄弟俩说说话。”
“有些贴心话,还要太子哥哥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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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胤礽眼里,胤禔是有乱臣贼子之心的,他皱着眉,那张风光霁月的脸蒙上了一层阴云。
胤祚倒是很听话的凑上前去,将两个耳朵一拽,示意自己洗耳恭听。
胤礽也是那套流程,先给二人倒上一杯茶,这茶是必不可少的,毕竟若是有什么尴尬的时刻,还要喝茶来掩饰一二呢,一谈起老大,就是最大的尴尬了。
精致的糕点往胤祚那边一推,胤祚给面子的一接。
如此,准备工作就做好了。
胤礽表情可谓是温和而真诚,举止优雅而从容,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安心,愿意去显露自己的信任。
胤祚呆呆的,看着他太子哥哥。
胤礽轻柔的声音透着一股针对胤禔的寒意,“老大在忧心明珠的事吧。”
胤礽可谓是斩钉截铁,他鲜少这么询问胤祚,毕竟他最忌讳的就是从胤祚这边打探消息。
胤禔和胤祚交好,在这个亲近的弟弟那不会掩饰什么,有时候一些不为外人道的蛛丝马迹就在胤祚那里显露了,若是用话术和心计从胤祚这边套话,很容易解开一些迷雾,但是……胤礽是从不干这些事的,如此为之,最伤兄弟情分,两人之间的感情也就不再纯粹了。
胤祚和他兄弟情深,自小他带大的情分,俩人之间不掺杂这些东西,何况,胤礽知道胤祚的性子,至纯至孝,不喜争斗利用,一片赤子之心,若是他真的从中谋取什么,他自然而然的就会远离自己了。
如此,胤礽也明白,若这么办,他就不会再有一个如此难得的弟弟了。
只能是孤家寡人,君臣相对。
这次此事直接询问胤祚,胤礽也不是为了前朝党争。
而是……
“不要被胤禔所惑,他若想为明珠奔走,也不该来烦你。”
胤礽是怕胤禔病急乱投医,或者动了什么歪脑筋,比如,利用一下年幼不知事的弟弟。
对待胤禔,胤礽不吝于最大的恶意,最深的防备。
胤祚表示,太子哥哥的关心他很感动,他也受教,但是,大哥……他根本没让他参与此事啊!
大哥还是很好的。
这会儿胤祚却不能这么说,只能拐弯抹角的辩解。
“太子哥哥说的有道理,不过嘛……哥哥也知道我素来不喜欢这些事,什么明珠宝珠的,都不如东珠好看,我那亲王冠可以装十颗东珠,正好我现在用不到,就和汗阿玛说了制成手串带着,多有面子,我可不喜欢什么明珠。”
胤祚表示他都是荣亲王了唉,明珠对他可没什么吸引力。
还是那句话,他已经封无可封,富贵到顶了。
就算明珠开出什么条件,吸引力都不够大。
索额图也是,比明珠还可恶的家伙。
“太子哥哥时常教我随心所欲不逾矩的道理,胤祚一直谨记在心。”
不去冒犯汗阿玛底线,不去插手前朝最深的云涌,如此,就可以随心所欲,有人兜底了。
胤礽若有所思,“正是如此,六弟是个通透人,又不爱……”
功名利禄权势。
他也不差这些,等自己从汗阿玛手里接过大清江山,六弟更不用烦恼了。
就怕胤禔以情相诱,别的不在意,胤祚却是在意兄弟情分的。
胤礽有些苦恼。
“是这么个道理,六弟小心为上,就算胤禔没有那个心,明珠却是个千年的狐狸,难缠的很。”
胤祚表示记下了,胤礽却还不放心,但他再不放心,也不能把八岁的弟弟拴在裤腰带上。
只能暗暗谨记,关注着胤禔的动向,若是胤祚真的不幸被坑了,也能及时止损。
看胤礽似是放心了,或许是放心了吧,胤祚看胤礽皱着的眉头已经松开,可手心却还是虚握着的。
嗯,想开了一半。
胤祚换了个话题。
“太子哥哥,近日董鄂家的伊昌阿主动邀我去斗鸡,他真的好热情。”
胤礽诧异抬头,伊昌阿?
孝献皇后那一支如今的掌权人是她的亲弟弟费扬古,正是年富力强之年,颇受康熙重用。
费扬古与其姐孝献皇后年差六岁,与其姐感情深厚。
孝献皇后几个弟弟,鄂汉与费扬古和她感情最深,常格,常山年纪小,感情次一些。
这伊昌阿是费扬古的孙儿,辰泰的次子吧。
胤祚看这董鄂家真是热情的不像话了,图桑阿主动和他下酒楼(图桑阿是费扬古另一个儿子图把的儿子),伊昌阿多次邀请他一起斗鸡斗蝈蝈,京城纨绔圈就是他们带着认识不少人的。
图桑阿还好,人家看着是个正经些的,平时行事蛮端着的,就是一开始以为胤祚是个魔王样的王爷,为了配合搞出些笑话,后来就正常多了。
可伊昌阿,这可是个中行家,玩咖中的玩咖,幸亏费扬古治家甚严,要不这人能去赌坊过活。
但他在京城很是吃的开,人也仗义,玩伴不少,还很是懂眼色,胤祚和他一块还蛮舒服的,不会被冒犯。
董鄂家释放善意,胤祚权衡利弊和感官不错下,是愿意接触的。
可这不是要和太子哥哥提两句,毕竟,孝献皇后……嗯,她在先帝心里那地位,他那突然多了的阿玛荣亲王,更是……
咳,别让太子哥哥误会啊。
汗阿玛是不会误会什么的,可太子哥哥还年轻,索额图别多想啊。
打个预防针。
董鄂家也是望族,势力盘根错节,比起赫舍里氏也不差什么,妥妥的……
他这名义上,就是费扬古姐姐唯一后代,费扬古就是他亲的不能再亲的舅公,那俩表叔的儿子和他相交更是名正言顺。
可是嘛,咋就这么别扭呢。
胤祚想起董鄂家那盘根虬结的关系,一堆舅公,一堆表叔,一堆表哥表弟。
头大!
孝献皇后那一支自那位去后,就没有嫁入皇家的女儿了,眼看着以后怕是也希望渺茫,胤祚就是他们和帝王那唯一的联系。
可要好好抓住了,费扬古为了姐姐是如此,为了家族更是如此。
胤祚想在满清大族有可用之人,有个突入口,接受他们是个好办法。
互惠互利的好家人啊!
胤祚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