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那么紧张。”米洛斯医生这句话,是低头对着他眼前这个需要急救的患者说的,但却是告诉他跟前这个拿枪指着他的男人。
这个站在角落里,拿枪的男人,平复了些许情绪。
眼神不时在医生与门外之间游走。
医生不卑不亢的态度,反倒是让他多了几分信任。
枪口,放下了一些。
左手,却仍在颤抖。
“你叫什么名字?”米洛斯医生问。他走南闯北多年,什么大风大浪也碰见过,只是不想临近退休,这原本远离人烟、乐得清闲的船上,也能遇到这等的事。
“我...”
“嗯?”米洛斯医生有充分的耐心。
“卡特。”
“你的兄弟呢?”
“布莱克。”
“你的手...咋回事儿?机械的?”米洛斯瞄了一眼卡特那不住颤抖的左手。
“嗯。”他握了握拳,想要遮掩也无济于事。
“那是正常的,不过先告诉你,那种情况我可治不了,要找机械师。”米洛斯倒是泰然许多,想来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两人没再说话,米洛斯专注在布莱克的伤口上,直到清脆的一声打破了沉默。
弹头落在了钢盘上。
米洛斯医生把镊子也丢在了钢盘上。
他一手摘下了眼镜,又用另一手的手肘擦了擦额头的汗。
“暂时...先这样吧。至于有没有残留,还有一些检查,都要等到岸上了,才能继续。”他好久没干这么费劲的活儿了。
“谢谢你医生。但我们,不能到岸上。”
“随你的便吧。”米洛斯医生自然知道上岸意味什么,他叹了口气,说完就要离开医务室。
卡特晃了晃手中的枪。
“你要去哪儿?医生。”
“累了,回去休息,一大早就被拉起来。你要送老头我去见上帝也可以,不过也是提早休息罢了。”米洛斯没有理会对方的威慑。
“你自己,也休息一下吧。”就要出门的时候,米洛斯留下这句话。
眼下的情况,卡特想要劫持一船的人是不现实的,他必须守在布莱克的身边。
医务室,成为了临时的据点。
他很困,也很累了,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睡过去。
与模糊的意识斗争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时后,一股香气让他撑开了眼皮。
米洛斯医生回来了,带着食物。
“吃吧。”米洛斯把食物摆在卡特的眼前。然后径自为布莱克换了个吊瓶。
卡特没动,但看着食物,咽了咽口水。
“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去冷库里拿新鲜的,如果你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米洛斯没有看他,只是自说自话。
卡特沉默了一阵,还是放下了枪,吃了一小口。
过了一阵子,这才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就在他吃着东西的时候,躺着的布莱克传来了一阵咳嗽声。
“布莱克!你醒啦!”卡特赶紧放下食物,难掩激动。
“水...给我水。”
米洛斯医生把水递了过来,卡特喂他艰难地喝下一口后,咳嗽却更厉害了。
“他是不是本来就不大舒服?”米洛斯医生觉察到这种咳嗽有别于呛水。
“他...嗯,好像昨天开始就感冒了。”卡特的话是犹豫了一阵才说出口的,仿佛是在海量的信息中,挑选了一句最稳妥的来说。
米洛斯只是又稍微检查了一下,发现布莱克的手上有些小红点,像是冻伤时会出现的。又稍微掀开了他的衣服看了看,脖子附近的肩胛骨也有一些。
“他可能是寒冷性荨麻疹。而且有点低烧。”
米洛斯接着说“我先给他弄点口服的皮炎药,还有退烧药。这些问题,都是寻常会有的,别太担心。”
卡特心里面是感激的,但是他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数天时间,卡特几乎没有离开过这个医务室,他的需求,基本也是通过米洛斯医生为他完成的,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不可以靠近这个地方。
卡特从来没说过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岛上,但是,米洛斯医生也从来没有过问,大概是他也知道即便问了,也不会有结果。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一定是有人把他们送上去,因为卡特说他们过来时乘坐的只是一艘静音推动的橡皮快艇,而且在岛上面的,也不止这两个人。
而关于这艘船的问题,卡特倒是向米洛斯问了一些。
“噢,这是一艘科考船而已,我们经常会绕着那片海域做一些海水抽样,冰层融化这样的研究,具体干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米洛斯也并不在意跟卡特分享一些自己知道的信息。
“你上次说,我的左手发抖是正常的,是怎么回事?”
“啊,你还没发现吗?那里的磁场都是异常的,找不到方向,通信失灵,电子化越高的设备影响情况也就越严重了。你现在不抖了,就是说已经脱离原来那片海域了。”
卡特握了握拳,能动了。
确实,好几天过去了,也差不多该走了。
“另外,那根巨型的柱子是什么?就是海岸对开几公里外,矗立在海上的柱子。”他想起了到那个岛是看见的景象。
“噢,你应该说,是那些,而不是那根。”
“还有其他的?”
“嗯,不过,我也不知道那是干嘛的。”
要说是海上的建筑工事,但单一柱子的高度与粗壮程度也未免太过了些,它比起一般的灯塔要窄,但是高度却远超一个灯塔。
不过既然米洛斯也不知道,卡特也没兴趣再过问。
“那那个岛呢?那个岛究竟是怎么回事?”比起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那个始终笼罩在迷雾中的岛才是最让他感到恐惧的地方。
“岛?你上去了都不知道,我们从来没有上去怎么会知道?”米洛斯笑了。
“不是,我是说,你们为什么不上去?”
“我们啊,仪器到了那边就没了动静,自然也没那么多想法,拿钱,干活儿,问了又怎么样。”米洛斯听出了蹊跷,追问道“怎么了吗?”
“我...好像在那上面,看了一些东西...”卡特看似有点后怕地说到。
他的回忆里,一个废弃的房屋中,发现了一具人的尸体,一具在严寒中没有什么腐烂迹象的尸体,卡特当了这么多年雇佣兵,见过太多死人。
但是,那却是一种人不应该有的或者不应该出现的模样的尸体。
他有点记不清了,因为当时天已开始变得昏暗了,只觉得有种恐怖的感觉,甚至把它理解为了幻觉。
那种冰冷潮湿的感觉似乎就连现在也在浸润着他的双臂。
尸体,最初不是他发现的,而是布莱克。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其后的数小时,让布莱克的身体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出现了一些幻觉以及发热的症状。
他的直觉把这份变化与那诡异的尸体联系了起来。
这种种的怪异也促使卡特要带他逃离,哪怕是违反命令。说白了,他也不过是雇佣兵,为了对金钱的忠诚而与看不见的敌人斗争,犯不着。
“看到了东西?看到什么了?”
那个岛,很不对劲。
“没...没什么。”
至于布莱克,他虽然醒了,但远不是能下床行走的水平。
甚至没有多余的精力参与两人的话题。
他的病情,
恶化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食欲却好了许多,这绝非一种正常的现象。
这也是卡特这么久没下定决心要离开这艘船的原因。
布莱克的几声痛苦的呻吟打断了两人的话题。
“痒,好痒,好痛...咳咳咳...”布莱克甚至用手去抓红斑处,直到出血。
卡特只有阻止他近乎自残的举动,握住布莱克的手,用极其干枯的办法安抚着。
“医生,布莱克的情况,为什么...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卡特不是未曾怀疑过他眼前的这个医生。
可是,又真的无从怀疑。
因为他自己就一直呆在这个房间里,怎么用药,用了多少药,他看的也是一清二楚。
他眼下最大的想法,就是误诊的可能。
“唉,按理来说,寒冷性湿疹或者冻疮都不应该出现他这样的疼痛感,他这更像是皮肤癌等由内而外的情况。而且...他咳嗽的情况也变得频繁了许多...”
“不...不可能,我们不久前才完成了身体检查。”
“暂时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给他弄点止痛药吧,这个是目前最管用的办法了。受到干扰的影响,船上也没有什么检测仪器,还是建议回科考站再进行检查,如果你愿意的话...”
卡特沉默了许久。
“医生,离靠岸还有一天的时候,麻烦告诉我一声。”
米洛斯本想再挽留,但他也知道,两人靠岸后必然会被带走调查,而他们之所以在这儿,必然也是有不能透露的信息。
“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他自然也就不好再干涉。
两天后,米洛斯一如往日来到了医务室。
不同的是,他今天看上去,欲言又止。
“怎么了?医生。”
“没...没什么...”
“医生..我算过时间了,我们是不是快到了。别骗我。”卡特的脸色不大好看,他自己这两天也似乎受到了疑似风寒的传染,咳嗽着,脑袋也是昏昏沉沉。
一盘热食放到了卡特跟前,米洛斯让卡特抓紧时间吃东西。
“你先把东西吃了吧,补充点体力,你怎么身体也垮了,我去拿点药。”
米洛斯医生翻找着药物,却是把药物装进了包包里。
“告诉我情况,到底怎么了医生?”卡特只看了一眼食物,没有动。
米洛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
“是的,船快到岸了。但是你现在这个身子怎么带得动一个伤员。你...还是决定走吗?”
卡特犹豫了一下。
“走。”
“唉,”米洛斯轻叹一口气。“我就知道,这些医疗用品你都拿着,往后会用得上。”又把塞满了药品的包包递给了卡特。
卡特一手接过。
“谢谢。”
“赶紧吃完就走吧。趁着现在风平浪静,橡皮艇往东跑一段应该就能看见陆地,我这两天听见船长在恢复通信后,已经跟科考站取得联系,他们会在码头正式抓捕你们。”
闻言的卡特赶紧往嘴里塞了点吃的,完了又从床上把半清醒状态的布莱克扶了起来。
“那就...委屈你一下了...”说罢,卡特的枪口又指到了米洛斯的身上。
卡特右手持枪戳着医生的后背,左手则艰难地搀扶着病殃殃的布莱克。
以极不自然的姿态,朝着控制区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他的脚踏出医务室没多久,船竟在毫无预警的征兆下突然被停下了,惯性带来的一阵剧烈晃动的同时,他感到了没有由来的眩晕。
卡特一阵踉跄,倒了下去。
没有及时扶稳的布莱克也倒在了他的身上,这让卡特既没有力气推开他,也无法再去抽出怀中的枪。
不行...不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医生...医生...你为什么,不来扶我一把...
事与愿违的是,意识,很快地,
被模糊了。
“抱歉了,卡特。你们,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