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这么久……
他还是觉得她在闹。
她准备好和离书,给他签了字,从侯府搬出来,等着他一起过官府。
直到今天,他还是觉得她在闹。
“和离,去官府办手续。”她一字一顿抽回手。
宋鹤鸣从她冷澈的眼底看见自己扭曲的脸,他突然愣怔。
他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她。
瞬间泄了气,却仍冷笑问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沈知念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碎玉,那些曾被她视作珍宝的东西,如今不过是滩毫无意义的残渣。
宋鹤鸣没想到她这么笃定。
昨日在宫里,荣妃那番劈头盖脸的痛骂还在耳边。
“你脑子被驴踢了?要戏子不要沈知念?!”
“裴将军是你能得罪的?”
他至今没回过神来,只记得姑姑说她会请裴将军去找沈知念讲和,最后还拍着桌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攀交上裴将军。
他黑着脸出了宫,正憋着一肚子火,又听长乐提起。
说沈知念一直在济生堂照顾那个死了妹妹的书生。
她倒真是菩萨心肠。
如今还学起行医救人了?那么尽心尽力照顾,难不成还想着跟他和离之后找个穷书生?
还是说是那个周明远,可他虽然是尚书公子,不过就是欺男霸女,浪荡无耻的无赖罢了。
离开侯府,她根本不可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人。
宋鹤鸣越想越气,冷笑一声。
和离?
他都没签过和离书,去官府有什么用!
不过就想走走过场把戏演的罢了。
宋鹤鸣虽憋着气,却也不想在这节骨眼上激怒沈知念,强压着火道。
“姑姑让我提前去围猎场准备,说皇上点名要你也去,到时我们再好好聊聊。”
“聊什么?”沈知念淡淡看着他,“东西我都准备好了,现在先一起去官府。”
她说着转身就要上马车,宋鹤鸣急得提高嗓门。
“我没功夫陪你玩过家家!过几日围猎,皇上要给裴将军选夫人,我今天就得出发。等你到了围猎场,咱们必须跟我谈清楚!”
话音未落,许阿狸已撩开马车帘,似笑非笑地望着这边。
“鹤鸣,还不走吗?”
宋鹤鸣咬咬牙,最后看了沈知念一眼,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马车。
沈知念捏紧车帘,极浅的舒了口气。
现在,多一个字,她都不愿意跟宋鹤鸣说。
就算他一直不去官府。
按照大晟朝律法,有亲笔签字的和离文书,也不过就是多等半月。
之后,她自己也可以去官府把和离书备案了结。
只是宗恒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她等不起了。
除了去官府,还有最后一条路。
……
马车上。
许阿狸看着宋鹤鸣小心翼翼用锦帕包裹碎玉,嘴角扬起讥诮弧度:“这么宝贝?”
他沉着脸没搭腔,指腹摩挲着几块碎玉的边缘,尖锐割手,像是刺一样,猛的扎进他心里。
突突锐疼。
碎的这么厉害,估计很难修了。
沈知念变了。
她竟然说要跟他和离。
虽然他知道不是真的,但还是很难接受。
她明明那么依赖他。
过去她整日待在侯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如今,竟然做起大夫来了,甚至开始抛头露面的出诊。
她是真不在乎侯府夫人的身份了。
宋鹤鸣越想越烦躁,忽听许阿狸开口。
“鹤鸣,我跟你去围猎场如何?我骑射功夫十分不错的。”
“皇家围猎有规矩,你不能去。”宋鹤鸣仍旧盯着碎玉,皱紧眉头。
“因为我是戏子?”她挑眉,语气戏谑。
“别乱讲!”宋鹤鸣不耐地扯了扯领口。
这两日“戏子”二字像魔咒般缠着他。
荣妃的训斥、贵妇的吵闹,沈知念的冷漠,此刻都化作许阿狸眼底若有似无的嘲弄。
“扮成小厮总可以吧?你若嫌我身份低,又何必承诺娶我?”她指尖轻轻划过他手背,眼尾微挑。
宋鹤鸣深呼一口气,鬼使神差应了声:“好”。
许阿狸满意勾唇,忽然揽住他脖子,一派江湖气。
“鹤鸣,你且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围猎场上刀剑无眼,我定会护你周全。”
宋鹤鸣把碎玉收紧怀里,笑的无奈:“围猎场箭矢无眼,到时候你就不说大话了。”
许阿狸眼底闪过一丝莫名情绪。
围猎场上箭矢无眼,若有的人意外被当作猎物……
倒真是十分正常的一件事。
……
皇家围猎场设在京郊苍狼原,方圆百里皆被禁军层层布防。
远处青山如黛,近处是一望无际的苍茫草地。
山风卷着热浪掠过猎旗。
“呼啦啦”的声响与远处战马的嘶鸣交织。
几十顶绣着金线云纹的帐篷错落分布。
皇帝所在的主帐更是雕梁画栋,四周穿着铠甲的侍卫持戈而立,鎏金蟠龙柱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沈知念的帐篷在西侧角落,青灰布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正坐在桌前发呆。
帐篷外不时传来马蹄声与吆喝声,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临出发前,她接到了官府通报,上面说,宗小妹的死并非意外,需进一步彻查。
消息传到宗恒耳中,他原本在病榻上虚弱至极,竟强撑着下了床,踉跄着走了两步。
“夫人,宗恒谢谢您大恩大德!”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声音沙哑,双腿一弯便要跪下。
沈知念眼疾手快扶住他,轻声说道:“不要这样,我答应你的。”
宗恒身形摇摇欲坠,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却仍强撑着露出一抹笑:“宗恒自知时日无多,但一定会撑到您需要的那天。”
他的眼神坚定,仿佛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
而这希望,竟是为了帮她完成和离后自立门户的心愿。
她看着那张因为反复拿出来而边角起了褶皱的和离书,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十二日。
宗恒等不了十二日了。
想到这,沈知念起身准备出门。
“小姐!”春喜追上来时,正见沈知念掀开帘子冲出去。“哎,小姐,你要去哪?”
沈知念顾不上解释,匆匆留下简短的话。
“帐篷里等我。”
天色已沉,暮色如墨浸透苍狼原。
沈知念出了帐篷,才走了几步,迎面便撞上拎着猎弓的周明远,显然刚从猎场回来。
“沈姑娘这般匆忙,可是要去哪?”
他挑眉打量她。
沈知念的糯白披风被风卷得扬起,露出里间粉蓝色裙子一角。
像是雪地里突然绽出的半朵芍药,虽未完全盛放,却在暮色里洇开一抹温软的亮色。
衬得她白皙脸颊越发明艳。
沈知念侧头避开他的目光:“周公子有事?”
周明远忽然凑近两步,背在身后的手揉搓两下:“没事,就不能跟沈姑娘聊聊天吗?”
“沈知念!”
沈知念循声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