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鸣坐车前往官府。
他斜靠在马车的软榻上,温润如玉的脸上仍旧带着浓郁的怒意。
手指无意识摩挲腰间玉佩,冰凉触感非但没能平息他的心绪,反倒让沈知念方才冷淡疏离的神色,更清晰浮现在眼前。
“要说那定远侯和夫人......”茶楼边的说书声,裹着茶香飘进车厢。
“停车!”宋鹤鸣掀开车帘,盯着说书先生。
“啪!”惊堂木一拍。
“许阿狸不过是个卑贱戏子,小侯爷与她……不过是露水情缘,玩玩而已!”
宋鹤鸣看着说书人绘声绘色的模样,喉间发出一声冷笑。
这市井流言,倒比他这当事人更清楚内情。
他咬着后槽牙,手指攥住车辕,纵身一跃便稳稳落地,快步朝着说书先生走过去。
“怎么不说了?”他斜睨着坐在矮凳上的说书人,墨玉发冠下眉峰簇成疙瘩。
说书先生喉结剧烈滚动,慌忙作揖摆笑:“侯爷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有眼不识泰山?我看你识得很!”宋鹤鸣怒气冲冲:“你好大的胆子,敢编排定远侯府的是非?”
说书人“噗通”跪倒,额头重重磕下来:“侯爷,小的也是要养家糊口,才不得不这么说的,小的该死,冒犯了贵人。”
“若再让我听见你胡言乱语,”宋鹤鸣猛地踢翻脚边的一把凳子:“我就砸了你这个摊子!”
他说完,又转身上了马车。
车厢随着车身晃动发出吱呀轻响,宋鹤鸣的目光一下子定在旁边座位的锦盒上。
今日从皇宫出来时,荣妃娘娘亲手把锦盒交到他手中,还专门叮嘱道。
“就说是你点灯熬油,亲手做的,知念善良,你好好哄哄,她定会消气。”
刚才沈知念和他闹脾气,冷冷淡淡的,他一肚子火,竟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他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小叶紫檀的木头簪子。
簪尾雕了几朵梅花,还隐隐有一股梅花的幽香飘出,这簪子市面上怕是很难见到。
他手握着簪子,说书先生那些伤人的话语又在脑海中浮现。
阿狸约莫早就听到了那些流言蜚语,她心里一定很难受。
想着阿狸受的委屈,宋鹤鸣眼神愈发柔和又满是疼惜。
他将簪子小心放回锦盒,扬声朝车夫道:“去春台戏班。”
……
宋鹤鸣迈进春台戏班后台,入目便是许阿狸坐在妆台前的背影。
她正对着铜镜,手里的眉笔在细腻的粉面上轻轻勾勒,画出的眉形仿若两弯新月。
“阿狸。”宋鹤鸣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心疼。
许阿狸放下眉笔,拿起胭脂,用指尖蘸取:“小侯爷日理万机的,怎么不说一声就过来了?”
她声音冷淡,不轻不重地把胭脂拍在脸颊上,瞬间增添了几分气色。
宋鹤鸣上前一步,将手中锦盒递过去。
盒盖轻启,里面静静躺着那支小叶紫檀簪子,精致的缠枝纹泛着柔和的光泽,点缀其间的珍珠圆润饱满。
“这是我点灯熬油,亲手为你做的,你看看,喜欢不?”
许阿狸打眼一扫。
切,一块破木头而已。
她眼神里满是不屑:“小侯爷真是好手艺,我一个小小戏子,可消受不起。”
说罢,她又拿起一支唇脂,对着镜子仔细涂抹起来。
“小侯爷,你若是来看戏的,就去前台吧。”
“阿狸,你别这么说,我是真心待你的。”宋鹤鸣的语气里满是无奈与焦急,“那些人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
“真心?”许阿狸把唇脂搁下,终于转过脸直视宋鹤鸣,眼神里满是嘲讽,“小侯爷,您口口声声说真心,可我什么身份,能收下您这份真心?”
得知沈知念与宋鹤鸣已经和离,她心底某处平淡欲望反倒突然变得急切了。
“阿狸,你且放心,等府里收拾妥当,我会给母亲修书一封,之后就风风光光迎你入府!”
许阿狸又扫了一眼那装着木簪的锦盒,嗤笑一声:“这个簪子你拿走,你若真想迎我入府,就给我一件你的贴身物件吧,能证明你决心的东西。”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宋鹤鸣腰间挂着的玉佩上,那玉佩莹润剔透,一看就价值不菲。
更重要的是,她记得沈知念腕间那支镯子泛着的光泽,与眼前这块玉佩如出一辙。
同样的暖白底色,同样的淡青色云纹。
分明是出自同一块料子。
都已经和离了,还留着这般成双成对的物件……
偏偏,宋鹤鸣至今还贴身带着,对他来说一定意义非凡。
“就它吧,把这玉佩给我。”
宋鹤鸣一愣。
指尖条件反射地按住玉佩。
这枚玉佩是他二十岁生辰时,沈知念一步一叩爬上三千级台阶,于古寺中虔诚求来的。
她只求他平安。
当时正值盛夏,酷暑烈日,蝉鸣如沸。
沈知念归来时中了暑,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生生躺了三日才缓过劲来。
那时他握着她滚烫的手,在病榻前发过誓。
除非他死,否则这枚承载着她情意的玉佩,绝不会离身,更不会给旁人。
“不舍得?”许阿狸瞧着他紧绷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阿狸既开口了,哪有不舍得的道理。”宋鹤鸣将玉佩拽下,递到许阿狸面前:“你可要好生保管,进了侯府再还给我。”
许阿狸睨了眼他递来的玉佩,抬手接过来随手一扔,玉佩便被随意地扔在了化妆台上。
宋鹤鸣心里一抽,咬紧后槽牙。
“这簪子,是宫里的东西,你若不喜欢……”
他说着,就欲把锦盒拿走。
许阿狸一怔,目光重新落在那支小叶紫檀簪子上。
她伸手从宋鹤鸣手里拿过来,露出爽朗大气的标志笑意。
“既是宫里的物件,又是你亲手所做,这心意我便领了。”
她说完,勾过宋鹤鸣的脖子,动作洒脱:“明日,我请你去嫣红院喝酒。”
宋鹤鸣笑着:“那群山匪作乱,可能背后另有隐情,这些日子得随着官府追查,怕是要少来陪你了。”
许阿狸松开手,往鬓边插那支小叶紫檀簪:“小侯爷公务要紧,我这戏班子又不会跑。”
铜镜映出她挑起的眉梢:“只是没了你捧场,我这戏唱的失了些色彩罢了。”
宋鹤鸣离开后。
“阿狸姐,侯爷对你可真好。”小戏子满脸艳羡。
许阿狸勾唇笑笑,看了一眼那个玉佩。
“等阿狸姐进了侯府,做了妾,还唱戏吗?”一边沉默寡言的牡丹,突然冷不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