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汹涌的情绪像海潮般将野兽从头冲刷到尾,他还想回头再说些什么却猛地噎住了。
喉咙抽动两下,从中发出的声音好似被利箭射中的猎豹。
“呵,呵,孤独个毛啊……”
野兽快步离开了书房,砰的一声关上木门后冲向顶楼。
在白天,玫瑰散发的淡金色光晕被阳光覆盖,几乎看不见。
他轻吸一口气,靠近花盆,金红色的花纹依旧没有灼烧他,他缓缓伸手,触摸到花瓣。
“嗞——”
熟悉的推力和高温,金色花瓣直接将他的利爪顶端烧成了墨黑色。
野兽被烫得龇牙咧嘴。
久久地望着那朵精致的金色玫瑰,他最后长叹一口气,离开了顶楼。
深夜,伊莎贝尔为野兽做完了夜宵。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见识,没想到魔法生成的食材竟然和真实的一模一样,香味和口感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她的提议下野兽答应了用魔法生成食材然后让她来做,虽然最后的味道不像魔法那般完美,不过应该也算凑合,毕竟那个野兽没有拒绝。
她又悄咪咪地登上了顶楼,自从发现野兽也无法取出金色玫瑰后她总是会来顶楼看看。
不仅可以看看金玫瑰,还能扒着城堡墙头眺望远方。
小镇灯火朦朦胧胧,密林之中偶尔传来一声鹿鸣。
走向天台中央的花盆,伊莎贝尔蹲下身,像往常一样靠近。
精美的深蓝色圈纹开始扩散,她心有余悸地后退。
清凉的夜风拂面,吹起少女额前几缕碎发,一阵恍惚之间,她猛然发现圈纹散发出的那股炙热消失了。
贝尔有些诧异,她颤抖地伸出手,深蓝色圈纹缓缓游动,在她的指尖萦绕。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触碰到了金色玫瑰的花瓣,少女下意识地想缩手,却惊奇地发现花瓣冰冰凉凉,手感舒适。
“这……”
伊莎贝尔咽了一口唾沫,伸出另一只手。
她抓住了。
她抓住了金色玫瑰的花柄。
没有任何灼烧,没有任何阻力。
她微微发力,伴随着轻微的声响,金色玫瑰被拔出花盆。
“轰隆!”
城堡发出一声巨响,面向白鸟湖的那一面墙开出了一个拱形缺口。
整个城堡都在颤抖,无数尘埃蛛网凭空生成,又如枯叶般缓缓飘落。
贝尔心跳加速,她小心翼翼地抱着玫瑰,快步下楼,像一个真正的盗贼。
一直走到拱形缺口前她才缓缓停步,没曾想到几分钟前她追求的金色玫瑰和自由,转瞬之间全都得到了。
她转头,城堡之中的尘埃簌簌地落下,陈旧古朴,像是数百年没住过人。
“大人?”她轻声呼唤,声音婉转清冽。
她的声音在城堡中回荡了两圈,可回应她的只有呛鼻翻飞的泥尘。
梦。
这一切都是梦而已,这是那个女巫设置的障眼法和考验。
而自己完成了这个考验。
伊莎贝尔安慰着自己,最后望了眼幽深的城堡后,她捂住口鼻从拱形缺口中冲出。
“天呐……”
小镇茶楼,仆人看着灰头土脸的伊莎贝尔,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小姐……您吃了不少苦吧……万幸您还活着……我的上帝……”
身材魁梧的女仆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
“父亲怎么样了?”贝尔握紧怀中的金色玫瑰,话音急促。
女佣叹了口气:“还是那个样子,大人应该撑不了太久了,还好您回来了,这几天他一直念叨着小姐的名字,说着对不起您。”
“我要去见父亲。”贝尔就要上楼,却被女佣轻轻拦住。
“还是先换洗一下吧,小姐。”
伊莎贝尔好像猛然清醒,她低头,自己的衣服早已破旧不堪,泥污和水渍布满全身。
只有那朵金色玫瑰在闪闪发亮。
她认定了这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梦,什么奇怪的野兽,会说话的烛台,都是梦境中的虚影罢了。
她重新换上了闪亮亮的公主裙,裙摆丝边上的每一颗珍珠都反射着昂贵的光泽。
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
她小心翼翼地握着金色玫瑰,推开了父亲的房门。
这个病入膏肓的中年男人此刻几乎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他愣愣地看着贝尔坐到他的床边。
一朵金色的玫瑰轻放在了他的胸前。
无数金丝从花瓣中流出,涌入男人的血液之中。
“咳咳咳……”男人咳出黑色的污水。“贝……贝尔……”
“先不要说话了父亲。”
伊莎贝尔握住了父亲的手,感受着男人温度的回升,无数新鲜血液重新在这个病人的血液中流动。
这就是金色玫瑰的效力,甚至能做到起死回生。
“啪,啪,啪……”
有节奏的鼓掌声在卧室内响起。
贝尔惊诧地转头,隐没在黑影中的女巫一边鼓掌一边坐到床尾。
“你……”
贝尔想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应该就是这个女巫,她猛然起身,拿起父亲之前挂在卧室墙上的一把猎枪。
枪口对准女巫的胸口。
“你这个恶毒的女巫,真应该被一把火烧死。”贝尔的声音颤抖。
女巫不再鼓掌,她干枯的双手重新收入袖袍之中,对于少女的谩骂她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出声。
“无需对我生气,甜心,你已经赢了,身为赢家是不应该对裁判生气的。”
伊莎贝尔云里雾里,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屋外一阵喧闹声打断。
“上山!上山!”不少居民高举火把冲上密林。“烧死那个怪物!”
莫名的恐惧和不安笼罩了伊莎贝尔,她推开窗子,整个小镇灯火通明。
远处密林中燃起了冲天的山火,巨大的火焰甚至能将深紫色的夜空照亮,再往上,月亮黯淡无比。
“什么意思。”伊莎贝尔话音颤抖。
女巫也站起身,瞥了一眼正在恢复的茶叶商人,而后和少女并肩站在窗前,眺望着熊熊燃烧的山林。
“在这场挚爱的游戏中,你是最后的赢家,这朵金色玫瑰就是你的奖品。”
“赢?”
“只有被爱的那一方才能摘下这个朵玫瑰,很明显,你赢了,看来我们的贝尔小姐果真是魅力四射啊,你可以救回你亲爱的父亲了。”
女巫双手拢袖。“而他输了,再也无法变回原来的样子。”
“不过他原先也不怎么英俊,过得也不太舒坦,不像你。”女巫笑了笑。
远处的山火燃烧得更旺了,伴随着冲天的浓烟,高举着刀剑的人群排成长队,高喊着驱魔咒语上山。
女巫瞥了眼眼神呆滞的伊莎贝尔:“赢家有奖励,输家自然也有惩罚。”
少女回头看了眼已经恢复大半的父亲,此刻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握着猎枪的手已经浸满了汗,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被爱的那一方?到底是什么时候?
是她在顶楼的晚风中以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态度向他诉说愿意用爱来交换?
还是她看着野兽颤抖通红的眼眸,被那股庞大悲伤的苦海笼罩时诉说出他的孤独?
又或者是平平常常的一次对视,还是那最后一份半生不熟的夜宵?
伊莎贝尔握住猎枪的手有些颤抖。
没事的,那个野兽法力高强,城堡又这么牢靠,实在打不过跑应该没啥问题……
怪了,你担心他干什么,你忘记他怎么欺负你的了吗?
贝尔坐到床边,金色玫瑰已经完全枯萎,父亲的面孔重新变得红润。
“贝尔……谢谢你……”父亲还是有些虚弱,应该还需要恢复两天。
“怎么了?我的甜心?”女巫的声音变得飘忽,她的身影也在变淡。
父亲似乎看不见那个巫婆。
伊莎贝尔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不断在脑海中用力地回忆着那个野兽凶狠狰狞的面孔。
回想着他是如何侮辱自己。
他是如何伤害自己的。
她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安慰自己。
但是在这个该死的时候,她又偏偏想起某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在凉风吹拂的顶楼之上,那个野兽用毛绒的爪子握住了她的手,温柔的凉意抚平了烫伤的褶皱。
在那个微光笼罩着尘埃的书房里,野兽双眼通红,亢奋又悲伤地诉说着那个小王子的故事。
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怪物,似乎不坏?
伊莎贝尔倒吸了一口气,端起猎枪推门而出。
她顾不得提起裙裾,飞奔上山,期间因为不小心踩到裙摆好几次摔倒在地。
华丽的公主裙染上了腐朽的泥尘和落叶。
树木燃烧的烟尘呛鼻令人窒息,熏得贝尔泪水控制不住下流,咳嗽不止。
长时间的奔跑让她喘息不止,白鸟湖水波荡漾,反射着城堡熊熊燃烧的火光。
“不要!”贝尔高声呼喊,同时朝天开了一枪。
原本喧闹混乱的密林瞬间安静下来。
“贝尔小姐?您?”戴米克斯十分惊喜。“您还活着?我还以为您已经被这个畜生……”
伊莎贝尔缓缓走到人群中央,走到那个被锁链捆住的野兽身边。
“危险!贝尔小姐!”一个老人高喊。“这个野兽可凶得很!”
“先让开,小姐,等我先把这个怪物处决,再去带您去城堡里面找金色玫瑰。”
戴米克斯举起他那把装填有猎魔子弹的猎枪。
枪口有淡紫色的火光萦绕,看来已经开了不止一枪了。
“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伊莎贝尔声音沙哑。“他没杀过人吧。”
人们瞬间喧闹起来。
“贝尔你在说什么啊,他是怪物啊,他不是人,你是被他下了咒吗?”
伊莎贝尔回头看了一眼被捆住的野兽,此刻他剧烈地喘息着,发出困兽呜咽的吼声,身上有数道淡紫色的伤口。
“他是人,他有名字,他叫弗洛里安,是一个王子。”
“哈哈哈哈……”
有人被贝尔认真的表情和话语逗笑,也有人摇头唉声叹气。
“哈哈哈……”嘶哑的怪笑声响起,这个野兽竟然也在笑?
戴米克斯叹了口气。“我可没听过哪个国家的王子是这样的一个怪物?难不成是个畜生之国?”
“哈哈哈……”笑声更甚了,还有源自贝尔身后的笑容,那个野兽似乎也被戴米克斯的话逗笑了。
他忍受着猎魔子弹灼烧的痛苦,笑着出声。“哈哈哈哈……畜生之国,笑死我了,我也没听说过……”
伊莎贝尔呼吸变得急促,她用力地吞咽下喉间的酸液,转身蹲下,即便是在这危急存亡的关头,他的红色眼眸中还是略带着戏谑。
“我说伊莎贝尔小姐,难道不好笑吗?还是说你笨到真的相信我是一个王子?”野兽的笑声颤抖。
“我……”
贝尔声音哽咽,她回头看向人群。“他是个人……”
“他……他还读鲁迅呢……”
“哈哈哈哈哈……”
人群的笑声更甚了,也不知道这个野兽从哪里学来的迷魂咒,让贝尔小姐说出这么离谱的话。
伊莎贝尔没有理会他们,她看着野兽半耷拉着的眼眸。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是那个国家的王子,你是莫圣洛伊斯的王子……莫圣洛伊斯……我还没去过呢……你……”
“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野兽的表情忽然变得扭曲,他身上的锁链也有灼烧效果,收紧束缚,让他的喘息声更加粗狂。
伊莎贝尔伸手触摸到了那锁链。
“我相信你,你不是被人嫌没人爱的野兽,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爱你的,王子总会有人爱的,哪怕不是公主。”
“哈哈哈哈……还真是稀奇呢……”野兽咳出鲜血,他的声音更加颤抖了:“那个人不会就是你吧。”
白鸟湖畔静的可怕,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火焰燃烧噼里啪啦的声响。
少女缓缓上前,放下猎枪,伸出双手。
猩红的鲜血脏污了她素白纤细的手和华丽的裙裾。
“真遗憾呐……那个人就是我。”
伊莎贝尔的背后,是重重拥堵,提醒着她危险的人群,再后面是红色火光煽动的密林和反射着火光水波荡漾的白鸟湖,再后面是灯火通明的小镇。
从小镇的中央忽然升起一道冲天的金色光柱,瞬间照亮了整个夜空。
一支巨大的金色玫瑰在深紫色的夜空中盛开,美轮美奂的绽放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这金光闪闪的夜幕下,在这火光冲天的密林之中。
伊莎贝尔轻轻拥住了弗洛里安。
……
林乔微张着嘴,那颗不安的心脏缓缓归到原位,整个会堂寂静无声,在舞台上都能听到外面哗哗的雨声。
许霜散开的发缕贴住他的脸颊,痒丝丝的。
他半趴在地,下巴枕着许霜的肩膀,温暖浓郁的白茶花香似乎顺着他的血液流遍了全身。
心脏跳动的声响渐渐变大,仿佛与雨声同频。
他此刻的心情紧张而局促,生怕许霜听到了他这没出息的心跳声。
观众席静默两秒,而后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口哨声随着灯光亮起一齐涌了上来。
大会堂之内,彩带翻飞,舞台之上的帷幕缓缓落下。
欢呼声透过会堂紧闭的窗户,透到三中之外。
与此同时庞大厚密的黑云笼罩了整个宜月。
雷声隆隆,暴雨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