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黛尘黛,下雪了!”尘屿腾地跳上西屋台阶,满头大汗朝尘黛兴奋喊道。
尘黛扔下火烧,跳到街上,几个雪花飘下来,冰凉凉落在脸上,爽。
“再下大点,再下大点!”尘屿脸朝上,对着老天喊。
这老天大概今日高兴,真应着熊孩子的要求,越下越大,大有刹不住车的势头。
“今年的雪来得够早。”张美英道,和马红玉一起抬眼朝窗外望去,王彩霞则是直接站到街上,伸手去接。
还未来得及结痂的话题被柔软的雪掩盖下去,每个人都在谈论雪,像第一次见到它一样,感慨它的好看。
“走,让奶奶给我们做双滑雪的鞋。”尘屿招呼一声,尘黛和露露紧跟其后。
“奶奶,还得多久做完?太阳都要下山了。”尘屿一眼跟着一眼紧盯奶奶飞速穿针引线的手。
“今天下雪,没太阳。”尘黛一本正经纠正。
“这才什么时候。”奶奶笑道,“这雪下的,明天也化不了。”
“啊,还得明天才能做好啊。”尘黛也萎靡起来。
“这倒不用,马上好。等鞋做了,这雪也够厚了,正好。”奶奶道。
“雪什么时候厚啊?”尘屿又跑门外盯雪。
“奶奶,这鞋子够滑吗?”尘黛摸摸鞋底,跟摸了蜡似的。
“一会摔倒了,别让你妈来找我。”
奶奶做的是泡沫底的鞋。
泡沫底没有阻力,是滑雪的首选,到了冬天,家家户户的孩子都穿这个。
但家长们买这种鞋底,可不是为了滑雪,是因为便宜。
白色鞋底一摞一摞用皮筋捆住,旁边必配黑布鞋帮,售卖于各大集市和小卖部。
不过唯尘黛尘屿没有,也因为太不防滑太便宜。
每换季,张美英都会去城里给他俩买质量好的鞋子回来,鞋底纹络深,皮面,但绕回开头,滑雪输别人一大截。
“这把剪子四量称,观音老母送下来,先铰大人的龙头炮,后铰娘娘的凤头鞋,所有的菊花教个碎,什么能人凑起来。”奶奶拿起剪子,叨念着剪断黑线。
“你哪来那么多说法?”尘黛道。
尘黛拖过床脚的扁圆簸篮,老竹子编的,手指和时间磨损地根根油亮亮,里面放着针头线脑,碎布头,扣子……总能翻出新的东西。
尘黛拿了个顶指子,轮番着戴在各个手指上,当戒指。
“这算什么多,我奶奶会的才多,她拿起什么就能念叨什么。”奶奶道。
“拿起菜刀,这个刀本姓铁,比着柱子叫哥哥,你就擀我就切,阿弥陀佛。”
“拿起盖垫就是,这个盖垫圆又圆,拔碌的莛子十周全,这个盖垫谁来订,九天仙女来落凡。左边订上个好年景,右边订上个收的全。转旮旯订上个神线路,当间订上个老神仙,拿着集上去换钱,东南上来了位相公子,问问你的盖垫多少钱,金子给我二钱五,银子给我二钱三,气的相公扬头走,叫声相公你等等走,回来咱把那盖垫圆,锅里无米奏稠饭,有年纪吃了寿限大,年轻的吃了儿女全,大闺女吃了眉眼俊,学生吃了做高官,阿弥陀佛。”
“还有蒜窝,也能念,喷口连心素,开口菊花香,庄户人家记不清,吃葱吃蒜不算腥。还有拐杖、床什么的,我都记不得了。”
“你奶奶自己编的?”尘黛问。
“我奶奶心善,她要用什么东西的时候,都要先拿起来念叨念叨,这叫感恩。她死的时候,九十多岁,忽然就走了,自己没受罪,也没连累孩子,大家都说她修行得好。”
“奶奶,雪厚了。”尘屿又跑进来道。
“试试。”奶奶系上线疙瘩,用牙咬断。
尘屿立马一脚甩飞脚上的鞋子,一脚蹬进期待已久的泡沫棉鞋,毫无停留地飞到天井里。
“合不合脚?”奶奶对着背影喊。
“合脚合脚,正好。”尘屿喊话回来,人已经到了大门口。
“明年不知道还能不能穿上。”奶奶只好拦住也准备起飞的尘黛,按了按她的脚趾头。
他俩到大街时,大小孩群已滑出了完美雪道,单人、双人、多人,长长短短直直斜斜,混在一整条西街。
过路的大人们忽然好脾气地避让,有的甚至停下来跟着滑上一脚。
“脱!”
“快点!”
“装什么厉害!”
一群年龄不同的孩子围成圈,对着圆心不断发出命令。
尘黛认出是尘大帅和尘虎兄弟俩,不愿凑过去。
“脱什么?”尘屿倒被好奇驱赶着,脚往那移。
“鞋。”在外围瞧热闹的韩武道。
“鞋怎么了?李明澈?”尘屿问着,小脑袋从比他高的人缝里看进去,被围的竟然是李明澈。
“他从那头一直滑到这边,都没有摔倒。”韩武用手指着最北头的路口又翻身指向最南边的崖头。
尘屿低头看看脚下新鞋,有种还未上场就被淘汰了的失落感。
他又看向尘大帅的鞋,脏到看不出颜色的袜子毫无收敛地踩在黑布鞋面上。
尘虎几个也脱了泡沫鞋,冻得一个劲屈脚,这是要排队啊。
最后看到李明澈脚上穿的也是泡沫鞋,这种感觉才往回收了收。
“小外来户,听不懂人话是吧。”尘大帅摆着大哥的姿态,一看就是仿得他爸。
尘自兴自称没尘大帅前,他是渡东庄的痞子头,号称认识这个村的谁谁谁,跟那个庄的谁谁谁是兄弟。
乍听上去十分唬人,但仔细琢磨也是跟着别人混的。
渡东庄出痞子是出了名的,一抓一把,但也是出了名的出小痞子,生不了大混混。
李明澈叹了口气,脱下一只鞋,金鸡独立等着尘大帅把自己的鞋给他。
尘大帅刚踏拉上李明澈的鞋,一脚就把自己的鞋踢到了李明澈够不着的距离,激得雪粒落了一鞋窝。
“另一只。”尘大帅命令道。
李明澈抬起头,直视尘大帅,脸上不是畏惧,而是诧异,好像不明白要人东西还有这么个要法。
“我哥说,另一只鞋,真是听不懂人话。”尘虎指向李明澈另一只脚。
此刻此年龄段以及以后很长时间的尘虎,觉得他哥尘大帅不仅是宇宙的中心,还是宇宙的尽头,而渡东庄以外的话,都不能称为人话。
就在尘大帅一偏头,尘虎与其他几个跟屁虫马上心领神会要上前拽下李明澈的鞋时,
“等等等等,怎么着也不能光脚吧。”尘屿道。
“尘屿,咱一个庄的,你可别向着外人。”韩武出于好心压低声音提醒道。
“哎呦,好邻居啊。”尘大帅发出嘲讽。
“尘黛!”尘屿叫了声,走到李明澈身边。
自行摔得满身白茫茫的尘黛走过来。
“你掉面袋去了。”尘屿忍不住笑道。
“闭嘴。”
就在刚刚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内,尘黛以每分钟五次的频率栽进雪地里,且总长度两米之遥。
拿身高比较了下体重,最终,李明澈一脚踏着尘黛的鞋,一脚拉着尘屿的鞋。
尘黛则是踏拉了一只尘屿的鞋,穿着一只自己的鞋。
尘屿荣幸地以光脚分别踩在李明澈和尘黛一只脚上。
“往前冲啊,走起来呀,别摔倒哦。”尘屿喊得颇有节奏,全身散发大喜过望,这光脚的果然不怕穿鞋的。
“你真的很重。”尘黛道,走得一步一顺拐。
“一会换你……”李明澈话还没说完,三个人啊啊啊地仰面摔进雪里。
“吓我一跳。”李明澈第一个蹦起来道,速即找飞掉的鞋。
穿着厚棉袄棉裤胖成球的尘黛尘屿还在艰难爬起,雪粒钻进袜子化成水,冰的李明澈来回蹦跶,简直像鸭子。
尘屿笑了一声,如点了开关,尘黛李明澈跟着大笑变狂笑,笑得找鞋的更是找不到,爬起的更是爬不起。
“什么臭鞋,破也就算了,还这么小,要不是挤脚,我肯定比他滑得远。”忽然嗖嗖两声,一双鞋朝这扔过来,伴着尘大帅恼羞成怒的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