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头那谁她儿子,长的怪俊巴的,叫什么来?”张容春回忆道。
正笑着的马马红玉猛然僵了脸。
“韩涛。”张美英看一眼马红玉,道。
“对,涛子,前几天他妈托我给他说媒亲事。”张容春自顾说道,完全没注意马马红玉瞬间发高烧的脸。
“就咱村里,你那够两百斤的胖大娘,记得吧?走路得扯块布拖住肚子。她的小闺女,今年二十三了。”张容春道。
“哦,她闺女都这么大了。”张美英小心接话,余光扫一眼马马红玉。
“可不,那闺女长的挺好的,比她妈可瘦多了,苗条,随她爸那边,她妈能装她仨。结果呢,韩涛他妈没相中,嫌什么人家走猫步,说什么看着酸文汁墨,你听听,什么人呢真是。”
“猫步是什么?”马马红玉直着脖子,努力控制声音问。
“就是走直线吧。”张容春站起来。
迈出一只脚,另一只比对着,迈到前一只正前方,笑得差点把自己绊倒。
马马红玉未笑,一脸认真地仔细看。
“模特步。”张美英没好气道,对马红玉既愤然又心疼。
“对,就跟电视上的模特一样。那闺女平时走路不这样,可能见面的时候,有点紧张。”
“韩涛什么想法?”张美英问。
“他倒没说什么,他妈说了算。”
“这样没主意的男人,嫁了又如何!”张美英咬牙切齿,恨道。
马红玉起身去了后屋,湿掉的眼眶,不知是重燃的希望,还是更深的幻觉。
“姑,你这是要把咱村里的闺女都介绍来。”张美英稍带抱怨道,实则责怪为什么偏偏要给韩涛介绍,还要来说。
“那不好吗?在外哪有那么容易,我们互相能有个照应。”
“……”
“你知道我儿子是怎么进的沙场吗?这沙场是渡东庄管事的儿子开的,我把咱村里,怎么算辈分呢?
隔着你家有点远,她爸妈是咱村里出了名的偷奸耍滑,懒得腚里出油,过的屋顶塌一半,就挪到另一半下面继续过的人。
不过活该人家懒人有懒福,他们两口子托我给她闺女说门亲,我就把他们闺女说给管事的儿子了,
没想到,看对眼,成了!”
张容春双手响亮一拍,兴奋道。
“我记得,她叫丽丽,还有个弟弟。”
“对,张丽丽,这闺女跟她爸妈可不一样,也是她爸妈逼的。她早就来湜渊了,待了好几年了,棉纺厂造纸厂制衣厂什么都干过,什么苦都能吃,人情世故,能说会道,又硬气,吃得开,正适合大户人家。等定亲,你也去。”
“还没定?”
“快了快了。”张容春功成名就般。
“黛黛他爸的养鸡场怎么样?”
“还行吧,等鸡再大点,送一只给你尝尝。”
“那怎么能行。”张容春一脸笑道。
张美英没笑,在学校里的尘黛也没笑。
班主任从学校仓库搬出一个灰尘扑扑的军绿色高架,以架为山羊,教学生过山羊,说期末考试前,活动身体,放松脑力。
学生们聚在操场,看他拽胳膊摔腿,助跑,到了“山羊”那,两手一撑架面,大长腿向两侧一展,轻松飞过去,引来众学生欢呼。
尘黛没有欢呼,她觉得这简直是生命中的一劫,无论如何她是不可能跳过去。
“我真不行。”尘黛微微噘嘴自言自语。
“别害怕。”李明澈小声道。
老师仔细讲完动作分解,开始排队轮流过。
眼看着前面的人唰唰飞走,姜娜完美一跃而过,尘英完美一跃而过……
尘黛越来越紧张,眼中空无一物,脑子里满是自己一定会摔倒的画面。
终于到了尘黛,她踌躇不前,在众目睽睽下跑过去,刹车于山羊前,引起哄然大笑。
“没关系,再试一次。”班主任安慰道。
尘黛硬着头皮的第二次直接坐在了山羊上,窘迫着一张通红的脸,班里笑翻天。
“她……可能真的不行。”李明澈对老师道。
“大胆一点,你看都坐到山羊顶了,下次肯定过了。”老师无视,继续鼓励道。
第三次撞翻了山羊,整个人顺势趴在了山羊上,露出的胳膊都红了。
班里已只剩瞠目结舌,虽有学生一次不过的,但三次都不过的真没有。
“再来一次!我相信你~”班主任永不放弃的鼓励。
“老师,该我了。”李明澈道。
尘黛立即爬起来,跑到最后面,自觉与人群隔开一段距离,保持我只观战的姿态。
“没事。”长腿一展,轻松飞过的李明澈,慢悠悠走回道。
“真厉害,到底怎么做到的。”尘黛看着腾空而出的韩春雷,露出向往神情。
“我……刚才不厉害?”
“没看到。”
忽然“哐啷”一声,紧跟“啊”的惨叫,碎裂玻璃,跟着一块小石头先后跌到地上。
正在过山羊的同学,排队过山羊的同学,“到”字落在嘴角的尘黛,统统朝向声音的方向。
在同一秒,所有人认出,玻璃来自三年级班主任尘爱红的办公室窗户。
于是整个世界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班主任董亮第一个反应过来,紧张地看向同学们。
石子是从这个方向过去,也只有四年级在上体育课。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尘振刚,着急忙慌丢出手里剩余的石子,恰好被拎着棍子跳出来问罪的尘爱红,狼猛蜂毒的目光接住。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不出所料,她对尘振刚进行了漫长的拳打脚踢、棍棒相加和破口大骂。
一脚踹翻在地,再用力踏上几脚,不得翻身后,拎起来狂扇耳光,交替连环出棍。
尘振刚那句“我不是故意的”含在嘴里,跟着踉踉跄跄的脚步来回在喉头滚动,在土场画出一个又一个圆。
前班主任如此循环往复,以此宣泄她的惊吓,那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幕。
现班主任呆在那,无数次想上前阻止,都被前班主任不顾一切的目光逼退下来。
整个学校,所有教室,所有学生都没了声息。
直到校工出来,敲响了埋进绿里的铁铃铛。
“滚!”尘爱红吼道,很难想象,如此大的体力劳动后,她仍能中气十足。
班里溃不成军,轰然散场。
尘黛看了一眼尘振刚,正轻轻抹嘴擦脸,整理皱乱的衣服。连日常挨揍后练就的自嘲微笑都没有力气掩盖到脸上。
那个棍子还是他做的,欺负他人的结果是这个样子吗?尘爱红在因果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下学期,她重新回来当我们班主任。”李明澈道。
他看着眼前再次蓊蓊郁郁的芙蓉树,以及那个一直想去拉动的铃铛。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毕业。”尘黛黯然。
明明有人在说话,明明踏起的尘土还未落定,但世界好安静,那种建在废墟之上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