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不但皇帝,就连随后赶到的长公主都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原来是会这种技法的中原人去了夜郎罢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发冠递给皇帝。
皇帝侧目一看,在瞥见内侧刻着的几个字时瞪大了眼。
“夜郎八匠与中原苏氏联合锻造?”皇帝一字一顿地念出刻痕,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他冷哼一声扭过头。
“传苏丞相。”三个字像冰锥般刺进众人耳中。
半刻钟后,苏丞相踉跄着被侍卫带进殿内。这位年过五旬的老臣在看到宝冠刻痕的刹那,眉头一紧,很快露出不解神情。
“苏丞相,你解释解释。”
大长公主坐在一旁,和身边的许栀殷霁珩交换了下眼神,随即抬起手中的茶盏淡定地抿了一口。
皇帝向前一步,满殿侍卫的佩刀同时出鞘半寸,寒光映得苏丞相那张老脸一片发白。他指着宝冠上的刻字,语调冰凉刺骨:“为何这上面会有你苏家的刻文?”
“臣冤枉,”苏丞相一下子跪在地上,额头砸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响,“这必是有人栽赃——”
“栽赃?”皇帝一脚踹翻一旁的矮凳,眸色发冷,“你可知欺君之罪祸连九族?又可知朝廷重臣私通他国罪过之大?”
许栀捏紧了袖子,死死盯着那苏丞相。这位丞相一向圆滑沉稳,做事稳妥,她不能保证自己这个发现真能动弹得了她。
余光里殷霁珩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腕骨。
“陛下明鉴,”苏丞相突然直起腰,嘴唇发颤,含着委屈的眼眸分外闪烁,“臣想起来了。二十年前府上确有个擅金工的逃奴!”
他猛地捏紧拳头,咬牙切齿故作愤恨地说着:“此人叫苏五,曾偷学祖传的冷锻技法!”
“有意思,”皇帝突然冷笑,“一个逃奴,能代表中原苏氏?”
“陛下有所不知,”苏丞相突然老泪纵横,“这恶奴盗走的不仅是技艺,还有老臣父亲的私印!”
他颤巍巍从怀中取出一方残缺的青铜小印:“当年家父发现后立即毁了印信,您看这缺口。”
许栀倒吸一口冷气。那印信断裂处与宝冠刻痕中的苏字笔画残缺完全吻合。
不愧是丞相,能走到这样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果然是老谋深算,思虑周到,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老臣这些年暗中追查,发现此奴逃往西域后,专以苏氏传人名号招摇撞骗。只是夜郎国并非中原区域,而我朝又尚未与其建交,臣只能收手,让人盯着入关口,若是他一回来就将他抓回来给祖宗谢罪。”
“只可惜,这么多年了,还是无果……”苏丞相重重叩首,额上瞬间红了一片,“老臣教奴无方,甘愿受罚。”
他嗓音洪亮,掷地有声,这派正直无辜扮相,倒是让许栀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殿外突然传来环佩叮当,苏安怡着一袭梅色长裙闯入,身边跟着一个手捧木匣的老头。
“父亲!”她惊呼一声,立刻上前扶起苏丞相,一旁的王管家很快上前,将手里木匣递给苏丞相。
苏丞相站直身,打开木匣,有一本奴籍躺在其中:“陛下若是不信的话,可以看看我祖上记载的奴籍,上面清楚记载了苏五叛逃的始末……的确是臣看管不严。”
瞧见那本册子,皇帝的眼神渐渐松动。
许栀看着苏安怡,却见她眉眼闪烁,显然都不敢看皇帝,不知是否是因为心虚。
“苏五?”皇帝突然看向许栀,“王妃既认出冷锻技法,可曾见过此人?”
殿内温度骤降。许栀知道这又是皇帝的一次试探,她轻抚宝冠上那道刻痕:“民女只知,真正的冷锻会留柳叶接缝。但这个……不太一样。”
“是了,苏家祖传的《天工录》记载,柳叶接缝需配合苏氏独门药液淬火。”苏丞相立刻接话,“陛下,那才是真谱,那逃奴学的不过是皮毛。”
许栀很意外,她没想到他们连《天工录》都提前仿造好了。
此刻皇帝脸上阴晴不定,目光反复掠过那顶宝冠。
“砰!”
皇帝拍案,面色不好:“罚俸半年,若再让朕发现苏家与夜郎有牵连……”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安怡:“武安侯的爵位也该换人了。”
待龙辇远去,苏丞相也甩袖离去。
而苏安怡紧随其后,在路过许栀时,眼神像淬了毒般射向她:“王妃好手段啊!”
许栀面无表情地听着,等到她再抬眼时,苏丞相那老狐狸已带着苏安怡离开。
殷霁珩一把攥住她发冷的手腕,两人同时看向宝冠。
苏府书房内,沉香在青铜炉中静静燃烧。
苏丞相背对着女儿站在窗前,手中把玩着一枚黑玉棋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可知苏五这颗棋子,为父埋了多少年?”他突然开口,声音比窗外的秋霜还冷。
苏安怡跪在青石地砖上,金线绣花的裙摆铺展开来,像一朵明艳又带刺的花,她咬着唇,指甲早已掐进掌心。心里含着不甘,却还是颤着开口:“女儿知错。”
“知错?”苏丞相猛地转身,棋子“啪”一下地砸在苏安怡额前,留下一道红痕,惹得她泪眼汪汪,“当年为父亲自挑选苏五,让他盗取半部《天工录》投奔夜郎。十年布局,就为有朝一日能掌控夜郎匠……”
“可许栀那个贱人!”苏安怡突然抬头,眼中燃着疯狂的火焰,“她若修好宝冠,陛下必定更加宠信靖王府!女儿只是……”
“只是沉不住气!”苏丞相猛地伸手掐住她的下巴,这是他这么多年头一回这样粗暴地对自己的女儿,上回还是她小时候顽皮摔碎了他们的祖传青玉瓷瓶,“为父教过你什么?要毁一个人,先断其羽翼,再诛其心神。你倒好,直接把我们埋在夜郎的根给刨了!”
苏安怡委屈的眼泪直流,认怂地开口:“是女儿错了……”
“哼!”苏丞相松了手,“自己反思!”
说完之后,便甩袖而去,只留下苏安怡瘫坐在地上。
半晌之后才恍惚站起来,咬牙切齿地盯着不远处的砚台,逐渐挤出一个阴森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