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先不回去?”
温暖如春的暖阁内,寄奴修长的手指勾过匙柄,将一勺吹至六分凉的汤药送到余幼嘉唇边,宛若新媳妇过门时一般,‘怯生生’道:
“妻主,请喝药。”
余幼嘉对他这副欲拒还迎的模样早就见怪不怪,张口饮下汤药,立马又有锦帕擦拭唇角,嘴中又多一块裁切正好的果脯去苦涩。
这日子,确实是有些神仙......
只要忽略自己是在邺城,而非崇安。
余幼嘉心中嘀咕,口中则含糊道:
“咱们若现在走,小朱载只怕当真要呕血三升而亡,咱们且留留。”
“还有,商行先前在南地经商,在北地没有势力,恰凭这个机会,多扩展些分行,也好借着商行作掩护,给张将军送辎重......张将军率部众在边境游击袭扰已三月有余了罢?”
寄奴坐在床沿吹药,闻言微微点头:
“妻主同小朱载病的不巧,一病月余,如今已经至二月,外头一切事务暂缓,张将军也一直辛劳未归......”
“不过好在,张将军的袭扰十分有用,最近这段日子陛下不管私底下如何猜忌,面上倒是对连老将军越发亲厚。”
余幼嘉冷笑一声,没有接过话头。
她如今对这位‘陛下’当真是没有一丝念想,甚至连多说一句都欠奉。
寄奴脾性好,温柔往她嘴里又塞了一小块果脯,眼中春波荡漾,:
“妻主甜甜嘴,不然.....不然,您打寄奴几下出出气。”
软声侬语,勾人心弦。
余幼嘉心中稍稍一动,尚未开口,余光便见窗棂处被人推开一道小缝隙,一道身影一招干净利落的倒挂金钩之势翻窗而入,连声道:
“我来!我给主子的妻主打......也给我一块果脯!”
这话说的!
这是打不打的事儿吗?
寄奴要的‘打’,可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打!
两人齐齐无语,回头望去,余幼嘉眉眼一松:
“玖玖?你从谢家回来了?”
玖玖点头如拨浪鼓,一个滑铲到床前,撩起自己的衣摆,目光灼灼看向床上两位。
寄奴无法,拿起玉盘,将内里的果脯倒了一半在玖玖的衣摆上。
显然......
这种事儿,主仆俩都常干。
玖玖立马笑逐颜开,揪着一个果脯入嘴,笑嘻嘻道:
“总算回来啦!还是家里舒服!”
“谢家真不是人呆的,总有男男女女往我怀里伸手摸我,里面的人追求什么瘦削风骨,还每一餐都不让人吃饱!”
“还好主子收网快,仅用两个桃子模样的果糖就将他们自相残杀.......”
寄奴轻轻踹向玖玖,转头对上余幼嘉好奇的目光时,神色哀怨而又脆弱:
“妻主莫要听他胡说,奴色衰,身弱又万分愚笨,哪里会清楚外面那些坏男人的心机与手段......”
“哦?”
余幼嘉饶有兴致,故作纨绔姿态,上下打量:
“那倒让我瞧瞧,你的心胸又为何呀?”
寄奴眉眼一跳,眼中波光稍动,继而稍稍扯落腰带......
正在床前啃果脯的玖玖:“......”
虽然感觉自己才吃了一块果脯,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吃饱了。
玖玖赶忙起身,一手搂紧果脯,一手捂着眼睛,一步三绊脚,跌跌撞撞离开。
余幼嘉本在病中,两人本也是玩笑,玖玖这一走,两个人顿时笑做一团。
待笑够,余幼嘉才问道:
“为何玖玖要说,你却打断人家?难道如今,还有何事不能同我说?”
两人为枕边人,寄奴知晓她的一切。
不过,寄奴平日神出鬼没,她倒是不常知晓。
寄奴唇边的笑意未散,慢慢俯身,隔着被子,轻轻靠在余幼嘉膝上:
“权谋,党争,其实并非多能放在明面上的事。”
“计策能成,则声名尽收,流传千古,若是不能成,便如跳梁小丑。奴一直有私心,希望妻主记得我好的一面,莫要因我心计,因我手段不光彩而鄙夷蔑视于我.......”
余幼嘉伸出手,轻轻压住那张形状姣好的薄唇:
“别说什么手段不光彩,我难道就天生光彩,这一路行端坐正?”
说句实话,她一直都对寄奴的品行有预感。
可这不是,刚好就爱上寄奴了吗?
多说这些品行之谈,没有意义。
来日就算是千夫所指,她肯定也偏袒寄奴,不会悔改。
寄奴张口,轻轻咬了余幼嘉指尖一下,旋即才美滋滋地将先前的计策一一道来。
余幼嘉仔细听完,颇觉惊诧——
她素来知道寄奴聪慧,可从没有想过,居然能聪明成这样。
“二果杀三士”的高明之处在于,寄奴竟以极低的成本,不过区区两个果子,便同时精准击中了世家重荣誉、好面子、互相猜忌的人性弱点。
没有人说过,那区区两个桃子,代表着尊严与奖赏。
可却偏偏将君臣矛盾,转嫁到功臣内部,成了‘荣誉之争’。
一道计策,诱使三家皆陷入无法全身而退的困局之中,互相羞辱,互相埋怨。
难怪古语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此计既出,杨氏与崔氏家主暴毙而亡,族中必定震动,短时间内肯定选不出家主,而谢觇既死,玖玖也可以顺利脱身......
“不止。”
寄奴像是看出余幼嘉所想,将那张得天独厚的脸又往余幼嘉掌心贴近几分。
他总是这样,习惯仰望余幼嘉,纵使他一点儿也不脆弱:
“玖玖这一回,在谢家收获颇丰。”
“世家内势力也盘根错节,谢家也不例外。谢谦原有三个亲兄弟,其中两个早亡,如今最后一个亲胞弟也死去,谢谦犹如被断双臂,族中争权夺势,必定内斗......”
不管何时,谢谦能失势,对寄奴而言,就是好时候。
寄奴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一眼余幼嘉,余幼嘉伸手压过他的薄唇,轻声道:
“也不止。”
“谢家内斗,我再往陈郡多起几个商行,抬抬贵重之物的物价,赚这些世家的钱给你置办东西。”
这话......
寄奴是真爱听!
分明已不再是少年,可寄奴却如当初逃离谢家时一般,满怀期待问:
“要什么都行?”
余幼嘉知道他肯定又想索要金屋,正要抱着人哄哄,便见房门‘哐当’一声又开了——
外头今日大晴,地上积雪却未化,来者难免沾染上一身寒意。
小朱载进门,看到两人抱在一起,也不惊讶,只面露严肃道:
“先生,宫中内侍传信......陛下听闻世家内乱,今日于太和殿秘召几位心腹,没让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