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那个庭院。
仍是那场经年未散的风雪。
“小九。”
人走茶凉之后,青年一声轻唤,略带疑惑:
“一个两个的,淮南王硬要将长子塞给我就算了,怎么次子如今也一门心思要来?”
“我看着像是很好为人师的人吗?”
小九仍然是苦着脸:
“不,不太像......”
自家主子的脾气,到底还是经年累月服侍的人更知道一些。
虽能伪装成原先温和知礼的周利贞,可主子到底仍是那个名副其实的少年名臣。
这种少年成名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
而自家主子,更是毛病中的毛病......不对,翘楚中的翘楚。
淮南王能用往日情分、今夕恩情裹挟主子收徒,可这淮南王次子来的时机不巧,碰巧在他回来禀报表小姐的事情之后来到,主子能忍住不发疯,已然是用尽了全力。
还说什么收徒,这不是闹着玩吗?
青年稍稍舒缓了一些眉眼:
“难怪师父说绕舌绕多了容易见‘鬼’。”
“同是被舍弃的可怜人,我只不过是几句试探这个老二,他便什么底牌都交了。”
“皇帝昏聩无能,这世间想谋反的人何其多,陛下那日派人追杀我后,我若有心想寻仇,寻个地方继续当幕僚便是,何必来崇安县安身?”
“‘贵己’既是利己,又是避世保身,世间浮华过眼,难得片刻安定.......”
“说什么拜我为师,许诺我什么金银财宝,高官厚禄,他还不如早些替我将余家女眷杀了,把白家人杀了,把天下人通通杀了......”
“到时候天地间只有我与表妹,我们执手百年,世间无别人,她也没有办法看别人,关心别人,我为她描眉,她为我披衣,咱们俩粗茶淡饭,幸福一辈子就完事儿了......”
小九:“......”
前头还算正常,后头又是怎么回事?!
主子今日怕不是伤心过头,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怎么又扯到了余家女眷?这次为何比上次又多了一个白家?还有,天下人又怎么招惹他了.......
青年叹了口气:
“不过仔细想来,还是算了,表妹一定不愿意我做这些事情,被她知道了,一定会怪我。”
“既然她喜欢周利贞,那我就做一辈子的周利贞就好。”
“往后不必特地去送礼,我想想,我得再想想还有什么由头去见表妹......”
小九:“.......”
真快。
主子不愧是主子,自己把自己哄好的速度真快。
刚刚还黯然神伤,现在不但自己把自己哄好,还想着下次该如何寻由头去见表小姐......
小九心中震颤,不过口中却仍尽职尽责的禀告道:
“主子,还有一事未有禀报。”
“朱二公子走前,那老仆带来了他们那头知道的情报,与咱们自己搜查到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前些日子里遇刺的事,该是有了个眉目——
主子去拜访淮南王时,席间有一位对淮南王怀有二心的宾客十年前在京都见过您,此人将消息递出,触动朝廷留在南地的暗桩,于是便有了后来的祸事......”
说起正事,小九那张与年龄不符的稚嫩脸上也是难得的一派严肃:
“得知您遇刺之后,淮南王因此事杀了几个门客,却无法担保此事没有泄漏。”
“想来也是因为此事,所以原先淮南王欲让世子拜您为师的事情没了着落......”
天下英豪济济,仰仗名声而来的人不少,可愿为名声所累的人却不多。
几任淮南王虽已在淮南经营百年,根深蒂固,可要说为了一个失势的罪臣而真的伤筋动骨,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清癯青年正为想不到由头去找表妹而黯然神伤,闻言有些浑不在意:
“没事。”
“我这位‘忘年交’终究会知道,虽我不想带孩子,可如此轻慢于我,总会恶事临门......”
“他殚精竭虑想为长子找个最好的,却是找了个最差的,甚至......”
青年弯腰,拾起蒲团,又将茶盏中的残茶一饮而尽:
“还得罪了一个最心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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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切!”
余幼嘉吸了吸鼻涕,第三次忍不住喷嚏。
三娘在旁见了,颇为不忍心,余幼嘉连忙伸手,试图阻止三娘的絮絮叨叨:
“没事,许是这几日风大雪大,又碰巧遇见小日子体寒,有了些许不舒服,四娘煎药时已经给我煎了风寒药,多喝几天就能好。”
三娘被堵了言语,又气又急的瞪了余幼嘉一眼,还是没忍住絮叨:
“既你都知道不舒服,那还往外走做什么?”
“二婶娘都已经说了,现下日子不易,完全不似太平时候好赚银钱,不必在意一定要赚足二十两银钱......”
“大家既都心服口服,你也给自己松快松快,难道不好?何必又说什么要带着东西出门赚银钱......”
三娘是当真温良柔顺,想到这件事就有些忍不住红眼。
余幼嘉自然能瞧出她是当真心疼自己,倒也没有别扭,只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又让对方给自己套了两层棉服,又穿了裹有一层牛皮,方便在雨雪中走路的棉鞋:
“得出门,昨日表哥的人来时,曾说起过,城中这几日有商队来崇安做买卖。”
“咱们若是抓不准这个时机,往后怕是得再过好久,才能翻身做主。”
三娘正在为余幼嘉穿鞋,闻言先是眼中先是一亮,旋即又是有些不确定:
“嘉妹是要去......卖先前你酿的那两种酒?”
余幼嘉闻言便笑了:
“只有一种,三娘。”
三娘早在说起酒的时候,便回味起了之前品味过的酒酿,一时间口齿生津,闻言当即有些不明白:
“胡说,分明是两种,一种不那么烈,口味清冽,隐隐有些果香。”
“而另一种......”
三娘开始努力回想:
“另一种,嗯,也有香味,也好喝,只是喝一口,便晕乎乎的......”
余幼嘉摇头而笑,一时间有些无奈——
三娘道不清说不明,只以为葡萄酒有‘两种’,可她确实知道内里的关键。
葡萄酿酒时,除却原本的酸度会影响酒品的口感,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便是‘糖’!
因为酒精是葡萄汁发酵中的糖分而产,在葡萄酒的酿造过程中,酿造者自然可以通过向葡萄汁中添加糖分来提高最终酒品的寡淡浓烈。
那,是只有酿造者才能赋予整坛酒的‘魂魄’!
三娘所说的两种酒,事实上,就只是同一种原料。
细微的差别只在于,一种有添糖,另一种没有添糖!
所以,才一浓烈,一寡淡!
余幼嘉笑完,三娘也才堪堪回神,她有些不好意思,瞧见自家妹妹两种酒各自拿了两三瓶,连竹篮都没有背便准备出门,当下又有些好奇:
“嘉妹,只带这些够吗?”
“你若还是要先免费送,我陪你同去,帮你多拿一点儿,外头不知何时便会下雪的,你一个人不好拿......”
“不必。”
余幼嘉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酒不比果酱,本钱大的多,不能让多数人品味。”
“我自己一人去,只带三两瓶便够了,刚巧试试我刚想出的绝妙卖东西法子......”
绝妙二字吸引了三娘的注意,三娘眼睛亮晶晶的瞧着自家妹妹。
余幼嘉勾唇一笑:
“讹。”
“我准备去讹上一大笔,所以你们不能跟我来,不然万一挨打,就得不偿失了。”
三娘:“?”
三娘:“!!!”
? ?标题回收。
? ‘讹,伪言也’:出自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原本如此,没有胡乱断开哦。)
? 讹在前半章表‘饶舌伪言’,在后半章表女主准备‘开讹’。
? 前期的伏笔基本都埋完啦,宝子们有需要的话可以反回去考古细看哦~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