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切!”
余幼嘉又打了一个喷嚏。
一旁正在仔细修竹丝的三娘见了,连忙放了手中的丝器:
“早叫你这几日多穿些衣服.....我去给你再拿件外披。”
余幼嘉拦了一把,往暖烘烘的灶台边坐的更近了些,道:
“没事,已经穿了三层,再多穿走都走不动,更别提干活。”
“我烤烤就行,一起赶赶工,尽量这几日将东西都赶出来。”
三娘被拦,犹豫着到底是坐了回去,厨房里同坐的二娘瞧着两个妹妹的说话,一边忙碌,一边斟酌着提醒道:
“嘉妹,赶工倒是不要紧,只是可否也同咱们说说,咱们这两日做的这些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
“若是往后准备卖竹编品的话,现下百姓潦落,许是没法子买得起太过精巧稀奇的玩意儿,咱们可以卖些更简单些的,不必卖这种......”
二娘的一边说,一边将视线落到了自己手中的竹编品上。
她的手中,赫然正是一个做工精细的‘竹丝瓶’。
自然,说是竹丝瓶,但并非全用竹丝编制,而是用竹丝全包包裹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小陶瓶,自底起,自瓶口束收。
每个竹丝瓶根据内里陶瓶的大小而变化。
分别以小瓷扣,或大竹盖遮口。
最上还有女眷们亲手打的小璎珞。
每只都各有千秋,但相同的是既有花纹层叠的精巧,又有一种秀气端方的美感。
(配图示意,双图如下:)
这东西,漂亮不假。
明眼人一瞧便重工。
可家中除去每日必得分派出去糖水摊的女眷们,几乎都在日夜不歇的赶工,三日里也只赶出了两三个这样的瓶子......
辛苦二字,家中女眷们是不怕的。
可只问这东西,做工精巧,光是上头的璎珞与瓷扣就费不少本钱,除了富户谁会买,谁又能买得起呢?
可若是富户......
似乎也从未见到过用这种竹瓶......
装东西?
喝东西?
如此巴掌大的瓶子,虽胜在精巧,好像又有些不对。
余幼嘉自然在二娘的脸上看到了担心,她笑了笑,往充当炭盆的灶台里又放了一块木头,听着木头噼啪作响的声音,解释道:
“二姐,瓶中之物可决定咱们的东西能卖多贵,可瓶外之物,却是能决定咱们的东西最少都能卖多少。”
“所以,虽然繁琐,且如今看着资不抵供,可这些东西,是必须得有的。”
二娘自幼便是个聪明伶俐的巧人,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深深看了一眼手里的竹瓶。
余幼嘉没有多做解释,可心里的算盘,早早便已经打过数遍——
酒。
这种瓶子,是专门用来卖葡萄酒的。
刚刚那句告诉二娘的话,就是所谓的‘产品决定上限,包装决定下限’。
入冬之前,余幼嘉特地从李老爷子那儿收走了所有的葡萄,足足有三大筐,上百斤葡萄。
俗语都说一斤甜葡萄八两酒,虽这批葡萄酸度较高,但也能出六两。
她那日从山林间回来之后,便紧锣密鼓的将葡萄酿下......
等的,就是葡萄成酒的这天!
原本余幼嘉准备依靠葡萄好成酒,不用酵母与糖也能酿酒的特性,走一波‘物美价廉’。
可这近一月的日子,足够让余幼嘉明白一件事——
这种世道,物美价廉,坚持本心,只会成为下一个卖草药的‘尚娘子’。
劣币逐良币,无论何时都有。
赚穷人钱算什么本事?
要赚钱,就得赚富人的钱!
这并非是简单的‘穷人手里没钱,只有富人手里有钱,有钱才能赚钱’,而是——
赚走富人最后一枚铜板,让那些富人失去钱财,变成穷人......
她们,或是他们,或是天下苍生们,才能......活下去!
这个机会,很快就会到,很快就会到......
余幼嘉敛去眼中的神采,抬眼一瞧,却见二娘与三娘却不知何时已经悄声交谈了一轮,见她看来,三娘突然细声问道:
“嘉妹,这些东西,你莫不是也准备托付给周家表哥售卖?”
余幼嘉没想到这事儿突然往周利贞身上扯,正想否认,却见三娘突然睁圆水灵灵的双眼,好奇问道:
“.....话说,那周家表哥,怎么今日没有来寻你?”
今日?
余幼嘉眯了眯眼,这才想起来,自己自打那日从周家回来,已是第四日。
之前三天,她因肚子难受没有出门,在家中操持杂事,摆摊的事也是让其他女眷两两结对换着去,每日看顾摊位,顺便注意城门口的动静......
而周利贞,每日晨间露重时,总是会送些东西来。
而今日,好像是没有。
余幼嘉疑惑:
“人家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哪里能天天来。”
“他住在城中,每日所花银钱比咱们绝对只多不少,纵使春和堂还没再开,可到底也有事情可做,咱们受过几次恩惠便是好事,你们还惦记着不劳而获?”
这话说的重,原本满脸笑意的三娘霎时就泄了气,连连解释道: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三娘什么意思,她自己没能说清楚。
倒是二娘贴心,连忙出来暖了场:
“三娘的意思是......”
“那周家表哥,似乎,似乎对你,是有些情谊的......”
余幼嘉一挥手,正要往灶台里面继续放木头,便见木头已空,只得塞了一把枯枝烂叶:
“不用似乎,是有。”
“这又有什么好稀奇的,我对他也有。”
三娘闻言羞红了脸:“!”
二娘也没想到能听到这样坦率的言语:“!!!”
三娘支支吾吾:
“你怎好就这样说出来......”
余幼嘉看着灶茏中的火光,又听着噼里啪啦的声响,捂了捂耳朵,一时难掩疑惑:
“为什么不能说?”
“我与他虽不是亲兄妹,但只差从一个娘胎里托身,他待我如亲妹,我也待他如亲兄长,情谊自是深厚,有何不对?”
二娘:“......”
三娘:“......”
好像,突然就知道为什么今日周家表哥不愿意过来了呢。
虽然自家妹妹大多数时候都远超常人,但在情事上,却是出乎预料的笨拙......
三人面面相觑,三娘略略有些不死心:
“那你,难道就没感觉到周家表哥有哪里奇怪......”
易燃却不耐烧的枯枝叶恰好在灶中发出一连串的噼啪作响声。
余幼嘉毫无所查的转头,用手中那根黑木棍稍稍拨动了一下灶中灰土。
......好像是没听见。
二娘与三娘对了一眼,心里都是替周家表哥略略叹了口气。
而余幼嘉......
她听见了。
虽然不知道二娘与三娘为什么突然提起周利贞,但是最后那句话,她确实是有所感,只是不好回答。
周利贞日日都来,来了便远远站在院外,不进屋,也不让人唤门。
偶有雪,他便撑伞站在雪中。
偶有雨,他便撑伞站在雨中。
隔着南地特有的雾霭,余幼嘉瞧不见他那张得天独厚,上苍垂怜的脸,却能瞧见他单薄的身形。
余幼嘉有些时候,超乎寻常的敏锐。
她能感觉出来,他......
不喜欢,或者说,厌恶余家所有人。
可是,为什么呢?
周利贞明明是那样温和有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