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太过吃惊,一时失了声量,引得周围人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余幼嘉从满了一半的钱罐子里数足了一百四十枚铜板,交到了对方手里,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今日解释过很多遍的言语:
“这水由咱们家祖传秘方熬煮的药糖化水而来,与普通水自然不同,可润喉清痰,缓肺燥干咳,肺虚久咳。”
“咱们一家嘴笨,不知怎解释咱们祖传秘方的好,也不会做生意,今日第一天出来,索性与大家伙儿结个善缘,一文钱便可随意喝个痛快。”
张三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手上的碗中水,又瞧了瞧面前的小娘子,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药糖?
什么药糖,竟有如此神效,这到底是药,还是糖?
谁家有病症,不是在药铺里面开药治病?
哪里会买一些‘糖’治病?
张三本意便是想要疑问,可话到嘴边,捏着碗的手突然抖了抖,没能质疑出声。
若是没喝这水,他还能质疑,可刚刚自己却是已经喝了一碗水了。
言语能骗人,可喉咙却不能骗人。
他确实是淤痰尽扫,舒畅的厉害......
可惜了,只有一碗水,而且他也不准备多花这一文钱......
张三咽了咽口中因喝了一碗甜水而陡然涌出的津液,心中突然动了一下,抬头往左右两边看了看:
“所以,小娘子不是摆摊卖水,实际是摆摊卖你家那祖传的药糖......?”
“可怎么不见你家卖的东西?”
余幼嘉仔细打量对方一眼,露出一抹笑意,朝后伸出了手。
三娘在随身的包裹里面摸出一个半个巴掌大小的小阔口陶瓶来,乖巧的放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余幼嘉打开瓶塞,从阔口瓶中倒出一颗四四方方的糖晶来。
这颗糖晶只有指盖大小,可却散发着一丝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清凉之气,甚至还有不易觉察的果香。
哪怕四周都是席地而坐,满是汗臭的进城百姓,那清凉之气却如何都遮掩不住,甚至因着四周的汗味,还多衬了一丝这东西的特别。
张三下意识多嗅了两下,而后才猛地心中打了个突突,连连摆手道:
“我只是随口问问,何苦扰了小娘子的生意......”
这东西不摆出来卖,又是一小瓶子装,显然分量是不多的。
只怕这几个小娘子是想着有人喝了水,觉得好,便会问这水中的奇妙之处,而后才会对着来问询的人一一解释道来......
可他哪里买的起这东西!
需得知道,无论是糖和药,如今在城中的价格可是已经涨了一倍!
糖与药都贵,这药糖,还不贵到天上去?
他这张破嘴,怎么就多嘴问这么一嘴!
张三后悔不已,不过余幼嘉却是难得的好脾气:
“没事,既然开门做生意,自然是得让人随意问的。”
“咱们都是一乡的乡里乡亲,纵使这次不买,往后也有成生意的时候,掏出来瞧瞧晾晾,也算是让这东西借借客人的光,说不准等会儿就卖出去了。”
这话说得一点儿也不谄媚,可架不住言辞之间态度,让听到的人心中一阵舒服。
张三原先局促的神情一下子舒缓了下来——
这小娘子的脾气,还挺好!
哪里像是城中那些进了不买重则驱赶出门,轻则白眼讥讽的店家!
瞧着说的,‘乡里乡亲’‘借光’......
做生意,行买卖的人,谁不喜欢同这样的人打交道?
张三缓了心神,一时间原先的戒备也就放下了些,有少许胡思乱想爬上了脑子——
这小娘子能说会道,愿意以一文钱让人喝稀释过的药糖,想必人也是好的。
自家儿子所患的,不正是咳嗽浓痰吗?
既然自己刚刚喝了水,觉得通气,想必自己儿子也能吃。
这东西能止咳,又比药更好吃,自己也答应过家中崽子给带些小零嘴了吗?
既然喝了人家的水,总不能白喝罢......
问问罢,万一,万一不贵的话......
张三想的头昏脑涨,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下意识脱口而出:
“说的也是。那小娘子......你这药糖怎么卖?”
其实这话说出口,张三便有些后悔。
不过余幼嘉已然是接了话,道:
“咱们一家第一次做生意,往后又欲常卖,自然是想先赚名声,不意标高价,令人难买......”
“可是——”
余幼嘉打了个言语官司,将话题略一牵引,便到了自己真正想说的话上:
“可是,这药糖里面的药,糖与原料,都是咱在城中买的,如今城中的物价上涨,咱们的本钱自然也就高。”
“虽然十分想低价出一些赚赚名声,但......唉!”
余幼嘉装模作样叹了今日的第十七口气:
“但这东西,一瓶没有九十九文,咱们实在是亏呀。”
九,九十九文?!
张三本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可真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的准备做少了。
张三瞪着一对几乎要瞪出来的眼睛,失声道:
“药和糖贵不假,可这么小一个小瓶,能装几颗药糖?!怎么......”
怎么有脸要九十九文!
后面的话,张三没有当着小娘子的面直接喊出来,但脸上的神情,却也已经差不多了。
余幼嘉没有动怒,仍然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道:
“一瓶是定数十颗不假,不过客人既知道城中的药贵,想必也知道如何煎药罢?”
“开药时大夫总会交代,这服药需得几碗水煎成一碗,缘由自然是因为精华都在剩下的汤汁中。”
“客人看着这瓶子小,可怎知我没下了足够多的真材实料?”
“况且,刚刚化水后的水客人也喝过,化过之后的水都能止咳生津,客人怎知这一颗没有化过的药不会更好?”
这言语没有收声,当即便有周遭近的几人听了去,纷纷一边喝水,一边点头称是。
张三这几日被物价折磨的够呛,满心满脑都在回忆往昔两文钱一个芝麻烧饼的年头,抠门的越发厉害,对自己一文钱都舍不得花,更遑论是九十九文还一瞧就少的东西。
开什么玩笑!
九十九文!
而且,此处还没有大夫坐诊,还看不到这瓶子中到底有什么‘真材实料’。
虽然水好喝,可谁知道合不合适自己儿子?
这几位小娘子连个铺面都没有!
九十九文花出去,要是不好用,自己上何处去讨个说法?!
自己身上的银钱,可能在海心堂买能看得到的药材,何苦花上九十九文,买这里的东西!
是以,张三刚刚好不容易狠下的心思也散了个精光。
这回摆手摇头一起上,张三抗拒之意十分浓厚:
“哈哈,不用不用,别给我瞧,我还是随口问问,随口问问......”
张三小心将刚刚余幼嘉递过来的一百四十文铜板收好,又极快的抬头将碗底最后几滴水喝的一点儿不剩,这才搓着手将碗递了回去,准备立马转身离开。
余幼嘉随手将碗递给三娘淘洗,定定的又多看了对方几眼,突然笑了一声,阻拦了一把对方离去的脚步:
“没事,我还是那句话,既然开门做生意,客人随便问......”
“哦对,既然这颗药糖已经倒了出来,便送给客人罢。”
“若是觉得有用,我们每日上午应当都在此处——
你若愿意,可随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