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卖湿草药的妇人叫唤的嗓门不小。
只不过余幼嘉没有回头,她快速的穿过街巷,一路走,一路问菜价物价。
从前余家女眷们未来之时,周氏也是懒得管杂事俗物的,可余幼嘉却不是游手好闲,有情饮水饱的人,她经常会出去买菜做饭烧菜,服侍自己的母亲。
是以,余幼嘉借由记忆,很清晰的就对比出了城中如今物价与原先物价有什么区别。
果然如原先那位妇人所说,城中一大半的东西都涨了不少。
而其中涨的最为厉害的,莫过于盐,酒,糖,米面,还有草药。
越听,越看,余幼嘉便越是心惊,最后甚至隐隐有些后悔——
若是早几日买上一批,只是几日的功夫,便能赚上一大笔......
可冷静下来之后,余幼嘉又十分清楚的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并非是简单的倒买倒卖,而是日常攸关的东西,既然因赋税增加而涨价,那么便是很难再降下去的。
哪怕是前几日买了十两银钱米面屯着,这几日能翻到二十两,那一次卖掉之后,难不成往后就不吃,不买了?
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而且如今的情况,最最糟糕的是,她手里还有的近十八两碎银,原本能买到近十八两的东西,可如今物价这么一涨,只能买到原先能买到东西的一半......
若是运气差些,想买的东西恰巧是涨价多些的,可能还买不到一半。
这算是个什么事儿!
余幼嘉第一次感到有些头疼,蹲在大槐树下乘凉擦汗,正准备缓一口气松快松快。
可也正是此时,她余光中一道黑影飞来,竟是径直往她面门上而来!
好在余幼嘉反应极快,头一撇,那黑影穿耳而过,重重落在地面之上,发出一声脆响,方才解了危机。
余幼嘉向来不是个好性子的人,心中本就因物价上涨的事情气短,天又热,难免勾出几分气性来,阴着脸转向东西飞来的方向,正欲发难,可定睛看清楚眼前的场景,却是停了动作——
那个方向压根没有什么要为难她,故意拿东西刁难她的人,只有一个推着板车的干瘦老汉,一个抱着老汉裤脚哇哇哭泣的八九岁小童,还有一个虎背熊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老汉面门的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满脸麻子,言语神情都是一等一的不耐:
“......再换一个!”
干瘦老汉一通点头哈腰,小心搓着手回道:
“客人,若是有磕碰有烂果我一定给您换,我已经给您挑了好的,您还要换,那实在是......实在是......”
“况且咱们爷孙俩已经给您换了好几个又圆又大的梨了......”
那中年汉子模样霸道,脾气也霸道,听到干瘦老汉解释,当即又在板车上捞了一个梨子,随手砸了出去,刚巧砸在余幼嘉的脚下:
“又大又圆?”
“你也不瞧瞧你们的梨都青成什么样了!旁人的梨子甜香多汁,你这梨皮上还全是疤,多渣又硬实,硌牙的很,我让你换又怎的?你既要做生意,难不成东西不好还推三阻四不给换?!”
这嗓门着实不小,当即便吸引了不少视线观望。
中年汉子不免又大了几分音量:
“你们都来瞧瞧,看看这老汉做生意有多不老实!”
众人的视线不断投射而来,干瘦老汉只得陪着笑,伸出黝黑的手去准备再挑拣挑拣好看的梨子。
哪成想,干瘦老汉是个好欺负的,可他孙儿却是个有气性的。
不过八九岁的小娃娃一把松了爷爷的裤腿,甩着鼻涕便大声哭诉道:
“我家这梨子就是这样的,虽然多渣硬实,又青了一些,不似寻常的鹅梨与白梨多汁,可却是一等一的甜!”
“我与爷爷来时就打听过了,如今坊市里的其他白梨与鹅梨一市斤都要二十文往上,我们也知道丑梨子卖不上价,可不也给你八文钱一市斤了吗!”
“若是咱们的梨子不好吃,你哪能守着一直换!你是不是就想换来换去,多要咱们的梨子!”
“不是咱们做生意不老实,分明是你欺负咱们!”
“你欺负咱们!”
小娃娃哭着挥舞着拳头便要去锤中年汉子,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中年汉子被周围人的目光看的脸色发红,当即便抓住了小娃娃背后的衣服,将人倒着拎了起来。
干瘦老汉动作慢了一拍,没能阻拦自家孙子,又见孙子被抓起,这一下可被吓得六神无主:
“客,客人,我这孙儿不会讲话,老汉儿给你赔几斤梨子,算,算了罢......”
中年汉子拎着小娃娃,闻言手一顿,连围观众人古怪的眼神都不在意了,满是凶相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古怪之意:
“你孙子胡言乱语,污我名声,几斤梨子就想了事?!”
“我告诉你,你今日不掏出银钱了事——”
余幼嘉看了半晌,看到这里,实在懒得看这种恃强凌弱的把戏,张口便喊道:
“谁去报的市吏,那群官吏老爷们怎么来了来?!”
无论是街市,还是坊市,只要是人烟聚集之地,便有胥、卒、市吏等小官吏监市。
上到查税收钱,下到看顾摊位间的动向,市中安定,皆是他们的职责,所以在市中说话,颇有分量.......
换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人嫌狗憎。
与平头老百姓敬畏大官,害怕县令老爷正经穿差服的衙役差役不同,老百姓对这群市吏既有畏缩,却又有十分的厌恶。
毕竟这些宛如吸血蝗虫的小市吏,哪怕只有一点点的甜头,也会闻风而动。
惹来了那群人,又是在市中发生的事儿,万一被抓到,有一个算一个,都会被找各种由头查验,扒下一层皮!
到底是谁,这么点儿的小事,居然去报市吏?!
围观的众人一哄而散,连带着原本准备狮子大开口的中年汉子也松了抓住小娃娃的手,匆匆走了。
小娃娃刚刚生出的勇气散了,此时蹲在地上哇哇大哭,干瘦老汉却是来不及哄,急忙一边推板车要走,一边喊道:
“果娃,市吏老爷们要来了,别哭了,快走!”
果娃一边哭一边踢着破草鞋跟上,眼泪朦胧中,险些撞到前头漂亮的小娘子身上。
果娃正要道歉,却见那漂亮小娘子压根没理会他,只是快走几步,又拦住了自家爷爷:
“假的,没来,我信口胡诌的,只是为了赶那个泼皮无赖......”
“相谢的话不必多说,请我吃个梨就行。”
如此理直气壮的话,莫说是老汉听了傻眼,连年岁正小,胆子正大的果娃听了都发愣。
果娃眼泪还要掉不掉的挂在眼眶里,此时满脑子就剩下了一个想法——
怎的送走了一个泼皮无赖......又来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