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队去哪里行军,哪里歇息,只一个人说了算,那就是我。”马清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又伸手左右扫着,“跟着我的弟兄们,要活下来,要成家,要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所有人都肃然起来。
“战场之上,生死一线。似你这样把打仗当儿戏,想着享乐。”马清指着山谷两边高耸的群山和群山中蜿蜒的长满杂草的空隙,朝着两列一百名士兵大声说,“若一支伏兵突然杀出,你他妈的先跑了。一名敌人从你的位置持槊朝高山刺击怎么办?还有一名敌人在你的位置用刀砍何兴又怎么办,还有一名敌人从背后朝荀伍长射箭怎么办?”
赵俊只是点头:“赵俊该死,屯长饶命。”
高山蹙着眉看着赵俊。何兴侧头,那只没有握缰绳的手握成了拳头。荀震低头斜睨着赵俊,歪了歪嘴。
“若不是方信和万壮念你的旧情,老子今天就砍了你。”马清指着赵俊,“你的脑袋先记在我这里,战场之上争取立功赎罪,再胡说八道,定斩不饶。”
“是,是。”赵俊低头应着。
“弟兄们,平时一起说说笑笑,一起吃吃喝喝,那不是朋友。”马清对士兵们说,“战场上能为你挡刀的才是真朋友。而战场上把你的后背留给敌人的,他就是敌人。”
马清一带缰绳。大鼻孔迈动纤细的四肢朝前走去。
队伍沿着崤山中的小路走了一天,当夜就在山中宿营。第二日辰时末到了距离弘农城外五里的地方。
马清命令方琦带三个人下马到去城边侦察,其余人都在树林里隐蔽。
半天的功夫,方琦回来说城头上飘着王瑚和伍度的旗帜,城门紧闭,正在戒严。
马清带着屯队从城南绕过弘农,走上了到湖县的官道。
这一路的官道满是马蹄和人的脚印。不少关西军丢弃的兵器和甲仗,常见歪倒在地的辎重车。
凡是天上有乌鸦群盘旋的地方,总有几只野狗啃食着路上的尸体。这些野狗远远见到马清这支军队便瞪着红红的眼睛躲到路边。这些尸体就像上过解剖台一样。有的粉红的肠子被拖出了肚子,有的大腿被啃得露出了像棒子骨样的骨头,还有的耳朵和嘴巴都被咬掉了,白色的蛆从眼睛和嘴巴里往外钻。
道路北面的黄河水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偶尔能看到几具漂浮到岸边的尸骸。
马清带着屯队时而小跑,时而快跑。虽然一路上都是军队败逃和追击的痕迹,但是他们没有遇到任何一支军队,也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士兵。
行进到下午接近酉时,他们遇到了两名往东飞跑的传令兵,截住一问,方知道湖县也被祖逖拿下来了。
这个时期,潼关的补给并非来自关中,而是来自关东。湖县就是为潼关提供补给的重要中枢,这里有储粮八十万石的窖穴群。只要断了湖县和潼关之间的联系,潼关守军将由于缺粮而不战自溃。
湖县只是作为潼关的粮食中转地而存在,因此这里的守军不多。驻在这里的都是兵户,总人口不到六千人,用于作战的士兵只有一千人。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马清问传令兵要了口令,然后继续往湖县进发,半个时辰后他们就抵达了湖县。
湖县在黄河南岸一座台阶上,西侧靠着稠桑塬断崖,北面四里外就是黄河。祖逖在这里留下了一名步兵都尉和五百名士兵。
城门开后,都尉一张粗糙的脸上的浓眉大眼紧盯着马清看。
马清觉得都尉很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便拱手道:“长沙王殿下特屯屯长马清,奉长沙王之命入敌后去。既然祖主簿在前方,马清也要尽快赶上去了。”
都尉拱起手道:“祖主簿和奋威将军已经走了四五个时辰了,此时恐怕已经到了潼关。现在天色已晚,你们不妨先在城里宿营,明日一早再走。”他的右手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痕。
这道伤疤让马清想起那夜城门大开,张方军进入洛阳时,一名冒死反抗的屯长。当时他奉申翼之命,以一个什阻挡一个屯。双方正要交锋时,正好停战令到达。
“洛阳围城时,都尉可在西明门任屯长?”马清问。
“哦,是你。”都尉显然也认出了马清,他伸出手指指着马清,“你是那个什长?”
“正是下官。”
“真是不打不…哦,你不是东海王的人吗,怎么成了长沙王殿下的人了?”都尉粗糙的脸满是惊愕。
“都尉误会了,马清不是东海王的人,马清的屯长才是。”
“哦。”都尉张着嘴点着头,“他娘的,我的都尉也是东海王的人。”
“敢问都尉尊姓大名?”马清问。
“免贵姓邰,单名一个忠字。”都尉朝马清又拱了拱手,“马屯长,当时你帮我挡了一腿,我一直都记得。”
“邰都尉,你我都是军人,不敢违背上峰的命令。做事但凭良心,将刀口抬高便是。”马清道。
“够义气。”都尉朝马清竖了竖大拇指。
“打这座县城咱们阵亡多少人?”马清看了看城门里的街道。
街道上充斥着无主的箩筐和木箱,散落的衣物,打烂的瓷器,地面上满是羊粪,牛粪和马粪,却没有见着血迹和尸体。街道两边的房屋都大开着,有全副武装的士兵进进出出。
“伤了两个,他妈的,爬城摔下来的。”邰忠抬着头看着城墙,耸了耸肩。
“没遇到抵抗?”马清问。
“没有,这帮关西军真怂。”邰忠一手指着城外,“我们一直马不停蹄的追,追到这里,城门关着,城上没有士兵,我们的士兵爬城上来开了城门。”他有一手指着城内方向,“进来以后,发现城里也没有一个人。”
“太奇怪了。”马清摇着头,“怎么这么轻易就放弃?”
“这就叫兵败如山倒。”邰忠咧嘴笑着向马清解释。
“如果我预料不错,他们一定会放弃潼关。”马清有一阵不祥的感觉,“这里面恐怕有蹊跷。”
“潼关乃是天险,谁会主动放弃?你放心吧,这是河间王技穷了。”邰忠拍了拍马清的肩膀。他扭头看了看马清队伍后的辎重车:“这湖县的粮食可多得是,他们逃走时可一点都没有烧。今夜给你们管够。明天把你们车里装一批粮砖,糗糒丸,腶修,芜菁菹。”
马清原本想连夜去追祖逖,又想这里到潼关只有一条路,而且都是险路,便打消了夜间出城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