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清的喊声很大,大得让场上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
弯着腰准备决胜局的刘膺和张越两人都直起身子,伸着脖子朝着马清喊的方向看。
弗拉也转头朝马清喊的方向看。
支雄,夔安,桃豹,呼延莫,王阳,冀保等人也都伸着脖子往马清喊的方向看。
方琦,方信,裘句,叶回等人也都伸着脖子往马清喊的方向看。
所有人都成了长颈鹿的模样。
“官人,你看见啥了?”弗拉转过一脸迷茫的脸。
所有人都朝马清转过一脸迷茫的脸。
“想到了我的一个羯人朋友。”马清道。
“啊,他叫什么石…?”弗拉蹙着眉。
叫喊声又响起来,刘膺和张越开始了他们的决胜局。刘膺大口喘着气,在原地转着身子盯着张越。张越在外围围着刘膺转圈。
“石勒,他是并州人,家境贫寒,也是养马的好手。”马清盯着弗拉的两只黄眼睛。
“你们多少年没有见了?”弗拉的黄眼睛满是同情。
“三年了。”马清胡乱说了一个数字。
弗拉咬了咬牙齿,点着头:“以后我见着他,一定告诉他,你在朝歌。”
“我们军人,今天在这里,明天又到那里了。”
马清的脑袋要炸裂一般,他在杀弗拉还是不杀弗拉之间决策不定。
他头脑中的石勒,是并州武乡人,家中贫寒,以贩卖小生意为生。不过他头脑中的石勒有很多无法梳理的逻辑。
据说石勒为了感谢朋友在他饥饿时给的一餐饭,给朋友出了一条把胡人卖到冀州去换钱的计策。
马清很难梳理出石勒这么做的逻辑。如果出卖自己的族群是为了换一餐饭也能理解。而已经吃过人家的饭,为了报恩而出卖族群就不太符合逻辑了,尤其是石勒这样的人。
又据说后来石勒掉到了自己设计的坑里。他很快就得到了因果报应。他被并州刺史司马腾抓到冀州卖做了奴隶。
送他一餐饭的这个朋友,其族兄是司马腾麾下任将军。这个将军负责对石勒一干胡人从抓捕,押送一直到冀州卖给买家的一条龙服务。因为朋友的关系,这个将军一路上对石勒照顾有加,把石勒养得白白胖胖。石勒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马清对这个逻辑也有些糊涂,他想石勒这样雄才大略,应该不会有斯德哥尔摩症。
石勒被卖到了冀州后突然交了好运。他主人的邻居是养马人,他因为会相马养马就和牧民首领成了好朋友,然后就和一帮朋友自由飞翔地养马盗马了。
马清想,能买下石勒做奴隶的家主总应该是有钱有实力的,怎么奴隶石勒突然间就成了自由人石勒,又和突然出现的朋友们翱翔于天地之间,自由飞翔起来?他的这些朋友又是什么人?是怎么来到冀州的?
这些无法梳理的逻辑,让马清无法判断眼前的弗拉到底是不是石勒,如果是石勒,又是不是他头脑中的那个石勒。
他头脑中不时出现两个面孔,一个是头脑中没有逻辑的石勒,一个眼前的,自述的经历和头脑中的石勒完全不同的弗拉。
马清的手几次握住刀柄又几次松开。
以他半罐水的半罐再半罐的历史知识,他想眼前的弗拉无非存在三种可能。
第一是眼前这个弗拉确实不是石勒;
第二眼前这个弗拉是石勒,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在骗人。
第三眼前这个弗拉是石勒,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马清不假思索地否定了第二种可能。第一种情况也不在他的考虑中。
唯有第三种可能,如果这个弗拉就是石勒,他说的都是真的,那马清头脑中固有的那个石勒的所为就是假的,他凭什么来杀这个石勒呢?
方琦,方信,裘句,叶回,还有几个自己的士兵看来和弗拉的弟兄们都处得不错,自己毫无理由的大开杀戒,传了出去,落个滥杀无辜掉了脑袋可划不来。
这个时代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马清可不做委屈自己的事。
主意打定,马清的头立刻不痛了。
“弗拉,你去过洛阳吗?”马清决定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没去过,不过,只要我想去就会去。”弗拉抿着他厚厚的下嘴唇,露出天真无邪的笑。
突然一阵大哗。
张越一个掂步冲到刘膺侧面,他脚下勾住刘膺的小腿,手一推刘膺的肩膀。刘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妈的,太不争气了。”支雄骂道。
“拿钱,拿钱。”夔安朝支雄做着手势。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要回了。”马清拍了拍弗拉的背,“鲜卑军明天就回辽西,你们也可以回冀州去了,别在这里踩坏庄稼。”
“官人,这酒才喝了一点。”弗拉举着酒囊。
“只要感情有,又何必在乎酒。”马清站起身,举起手朝所有人挥了挥,“诸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希望他日再见,都不要忘记了今天,诸位和马某在朝歌相聚。”
他又朝方琦挥了挥手:“命令上马,走了。”
方琦瞪着疑惑的眼睛:“诺。”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今天差点死在这位小兄弟的箭下。”支雄伸手指着方信,挤了挤他的蓝眼睛。
“支雄大哥放心,小弟的箭是长眼睛的,不会真射到你。”方信朝支雄笑着,起身拍了拍屁股,转身走向自己的马。
“兄弟,以后再见面,给我讲讲你那些娘儿们的故事,我爱听。”叶回起身拍着冀保的肩膀。
“你自己去玩去,男人一辈子要是没有几个娘们儿,可真是白来这世上走一遭了。”冀保站起身来,朝叶回同情地说。
“骏马在那风雪飞舞的地方奔驰…”裘句一手搭在呼延莫的肩膀上,一手指着北方深情地唱了起来。
呼延莫也抬起一只手,唱起了高亢的匈奴歌。
“只要感情有,又何必在乎酒。”弗拉重复着马清的话,“官人,这句话我记下了。”他转过头冲着他的弟兄们,“记住了,只要感情有,又何必在乎酒。他妈的,以后你们别借口友情喝酒,喝多了就耍酒疯。”
“谢谢你的马药。”马清朝弗拉拱了拱手。
“官人,你何必客气。”
“就叫我马清吧。”马清拍了拍弗拉厚实的背,“走了。”转身来到大鼻孔身旁,一跃上了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