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万籁寂静,空旷的广场上除了两个什队队员们叽叽喳喳的低声谈话声,巡逻什队皮靴踩出的整齐脚步声,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马清将刀鞘从腰间取下来拿在手上,他一手杵着刀坐在正堂外的台阶上。
一弯光闪闪的新月,忽然从一片黑云里蹦了出来,又闪着黄黄的鳞光,像鲫鱼一样在波浪似的流云里游了一会儿,然后钻出来,来到明净的天空里,将朦胧的月光倾泻到大地上。
广场通道上的四盏鱼脂油灯一闪一闪的。东西两旁站岗的士兵身影忽隐忽现。
马清回忆着白天发生的事,头脑里闪过刘琨那一张张扬的脸,又闪过刘乔那张内敛的脸。到底刘琨和刘乔,谁会挑起战争?从刘琨得到祖逖信的前后表现看,他一定从祖逖这里得到了什么,到底会是什么呢?
他想着自己给司马乂出的先西后东战略,考虑的主要是几个大诸侯,却漏掉了如范阳王和刘乔这样的小诸侯,天下还有多少类似怀着各种目的的小诸侯。天下就如火药桶一样,不知道哪里冒出一个火星子就会爆炸。
马清原来还感觉自己头脑清晰,现在感觉自己一头浆糊了。
身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马清回过头去。
一个窈窕的黑色身影从正堂后面走了出来。月光就像一道慢慢圈起来的门,从那只半高的棕色光亮的皮靴照到那戴着紫色皮绳的深绯色大绔褶,再覆盖到那绣花的,胸部微微隆起的绯色短襦。
随着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花香像云一样轻轻飘来,一张白皙的鹅蛋脸出现在暗银色的月光下。
“公主,这么晚还不睡?”马清道。
“睡不着。”司马胜男站在马清的身后。
“睡不着就闭着眼睛数星星,很快就睡着了。”马清转过头来看了看天。
“那就试试。”司马胜男坐在马清身边的台阶上,距离有一步远。她抬头睁着她那双被鱼脂油灯映照得闪光的大眼睛看了看天,“没有星星。”
那一轮新月藏进了黑云里,天上黑蒙蒙的,确实看不到星星。
“回榻上去,闭着眼睛,天河里满是星星。”马清道。
“你还没有给我讲完故事呢。”司马胜男转过头来看着马清,好像马清欠了她的钱一样。
“哦。”马清清了清嗓子,“白素贞和小青来到丹徒山下,她站立在大江之上舞动两只宽袖…”
“算了。”司马胜男转过头去,将她的双臂放在膝盖上,下巴又放在双臂上,脸由于灯的映照显得微红,“不要讲了。”
“不想听了。”马清有些意外。
“讲完了,是不是你心里就坦然了?”
“公主,什么意思?”
“你讲完了,故事就结束了,你要是没有讲完,故事就没有结束。你要是永远没有讲完,故事就永远没有结束。”
“公主,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特别想你和我们一起去江南,可惜你明天就要回去了。”司马胜男转过脸来,又将她的脸放在了手臂上。
“公主,山不转水转,我们…”
“你发誓不会忘记我。”司马胜男将脸从手臂上抬起。
“发誓,我马清绝不会忘记公主。”
“我叫司马胜男。”
“我马清发誓,绝不会忘记司马胜男。”
“你没有讲完的白素贞和许仙的故事,我会想出很多有意思的结局。到时候你来江南,我讲给你听。”司马胜男脸颊上的刘海微微颤动着,那双星辰一样的眼睛涌出一汪清水。
“好,好,到时一定好好听你讲。”马清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一言为定。”司马胜男转过身子对着马清伸出了小手指头。
“一言为定。”马清伸出小指头。
司马胜男用她那细长的,温热的小指头勾住马清的粗小指头。马清顺从地随着她的劲就像拉弹簧一样被她拉了两下。她的另一只手突然勾住马清的脖子,又放开那只勾着小指头的手。两只手搂住了马清的脖子。
马清本能地伸手想推开她。他的手触到了她腋下和胸部之间发烫的温软的地方,他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司马胜男扭动身体将马清抱得更紧。
马清触到了她滚热的光滑的脸。她好闻的发香也往马清的鼻孔里钻。马清像触电一样,耳朵里“咚”的一声,全身毛孔“呼”地张开,后背热乎乎的。他短暂地忘记了身处何地。
“谢谢你这九天陪着我。”司马胜男哽咽的声音。
马清感到有些窒息,他不敢大口呼吸,实在憋不住了才轻轻呼吸一下。他轻轻呼吸了了十来下。
司马胜男松开了抱着马清脖子的两只手臂。
一盏鱼脂油灯爆出了一堆火星,映出了司马胜男脸颊上的两条亮晶晶的小河。她站起身来:“好了,回去数星星去。”她咧着嘴笑着,饱满的嘴唇下露出一弯白白的新月。
她转身朝正堂内走去,身影消失在黑黑的夜幕中。
马清将带着司马胜男余热的小手指放在鼻尖闻着,那是一种有桂花,有桃花,还有不知道什么的混合花香。他有些可怜自己,因为他的两只眼睛居然沁出了眼泪。
他站起身子,擦了擦双眼,抽出刀在广场上舞了起来。他一边舞,耳中就响起阿母的歌:
阿母守望洛水,儿子离去的远方。
儿子武艺高强,被迫为皇家征战四方;
他跨过美丽的洛水,哭声久久回荡。
儿子为皇家卖命;
皇家何曾把儿子当人;
洛水啊,快把儿子带回母亲身旁。
“好”一声喝从正堂传来。
马清收住刀。
淡蓝色的月光下,正堂前站着披着白袍,头发散乱着披在肩上的司马睿。
马清握住刀柄,刀尖朝下向司马睿拱手:“殿下。”他将刀收进刀鞘,“殿下你怎么出来了?”
“睡不着,也许是酒喝多了。”他伸出手,手掌朝下朝马清做了一个手势,“来,我们聊聊。”说着,双手往后一拢,将白袍拢在屁股后坐了下去。
“诺。”马清答应着来到司马睿身边挺胸站立。
“来,坐。”司马睿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台阶。
“马清不敢。”
“孤让你坐你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