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杀敌,你也是有功之臣。”司马乂看了一眼方勇的破皮甲,点头勉励道。
方勇低着头,有些语无伦次:“谢,谢大人,小人分,分内之事。”
“你有何事?”
“大,大人,小郎才15岁,请大人恩准。”
方勇紧张得连事情都没有说清楚。司马乂一脸困惑。方勇低着头看不见司马乂的表情,也许他还以为表达得很清楚。
马清忙解释:“殿下,方队的小郎在游击军,刚才他俩已经遇见了,他求殿下把小郎调入他的麾下。”
司马乂恍然大悟地点头。
“小人的大郎是殿中冗从武贲。”方勇比刚才说话顺了一些。
司马乂“哦”了一声:“是孤的亲兵。”他朝那群将领喊:“容风。”
“在。”一名披闪亮筒袖铁甲,腰上插着黄色,红边,黄带,杆头上有一个珠缨的虎贲中郎将腰旗的四十岁黑瘦将领跑了过来。
“你的大郎叫什么名字?”司马乂问方勇。
“大人,小人的大郎名琦,小郎名信。”方勇又补充了自己次子的名字,他抬头看了过来的容风一眼,又垂下头去。
“方队长的大郎是你麾下的殿中冗从武贲,让他来见我。”司马乂的面色威严起来。
“诺。”容风答应后转身离去。
“皇甫商。”司马乂像点名一样地喊。
“诺。”
“李纯。”
“末将在。”一名膀大腰圆的将领跑了过来,他的腰上插着和皇甫商同样珠缨雉尾,只是颜色不同的腰旗。
司马乂看了看二人,并未马上说话。他抬头看了看城楼。两面大纛旗在寒风中打着旋。左军大纛被箭射得破烂不堪,相比那面崭新鲜亮的游击军大纛旗,就像要饭的乞丐在大富翁面前一样。“西明门”牌匾上也插着好几支箭。他看着大纛喊:“皇甫商。”
“末将在。”
司马乂这才将头转过来,看着皇甫商命令道:“你的左军伤亡不少,只是城内十三岁以上的男丁都已从役,目前无兵给你,你军还要缩编。保证什队满员,减小大队(队率),屯,曲下辖什队的数量。”他的眼睛扫了一下方勇,在皇甫商面前来回踱了两圈后站在皇甫商面前道:“这个队还缺四个人,就从另外四个什队调,他所在的大队,有十人就缩编成一个什队,二十人就缩编成两个什队。”
部队裁减整编乃是军事机密,司马乂却当着几个下级士卒的面说了出来,马清猜想这或许和司马乂没有过基层经历,未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有关。
司马乂有天才般的军事才能,他思路清晰,调兵颇有章法,却缺乏基本的军事素质。马清感觉此人难成大事,因为决定军事成败的往往就是一个小细节。
“诺。”皇甫商拱手回答。
司马乂指着方勇对李纯道:“这个方队长的小儿在你的军,查一下在哪个队,把他调给方队长。”
李纯转头抬眼看了看方勇:“令郎叫什么名?”
“他叫方信,刚才我们还遇见了,就在我队边上的第二个队。”方勇拱手道。
李纯不再理会方勇,他朝司马乂拱手道:“殿下,末将立刻差人去办。”
司马乂点点头。李纯转身离去,身上铁甲叶哗哗地响。
“小人,小人谢过大人。”方勇低着头拱手,他的两只大手紧紧抱在一起,语气有些哽咽。
“没想到你父子三人都在孤的军中,待敌军退后,你和你的小郎就退出军籍,孤会给你们一块田地,让你们好好过日子。”司马乂的语气就像不求回报的施恩者一般。
“多谢大人,只是小人祖上世代兵户,不善耕种,唯愿追随大人沙场杀敌,立功受勋。”方勇拱手低头,语气稍微顺了一些。
司马乂走近了方勇,他侧弯下身子,看着低着头的方勇的脸,似乎要好好认识他一番。
军户乃是贱籍,平常人若脱离军户成为高等级的农户,是要高兴得跳起来的。眼前的方勇却志不在此,这让司马乂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方勇拱手低头稳稳的一动不动。
“按论功行赏,也确实要给你升官,若你不想离开军中就留下吧,会有赏赐的。”司马乂直起身子,他看出了方勇所想。
受到司马乂言行的鼓励,方勇胆子更大了起来,他用只有司马乂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大人,方家祖上最大的官才是一个都伯,小人年少时想着当个屯长好光宗耀祖,现在年过不惑还只是个什长。好在大郎比小人有出息,方家的希望全在他身上,求大人关照。”
“你一门三忠勇,孤是知道的。”司马乂不再理方勇,他微笑看着马清,眼神中似乎在说,孤对你可够意思?
马清一脸郑重,朝司马乂弯下腰去,规规矩矩行了一个揖礼。
马清在司马乂面前为方勇的请求,是为了他父子在一起,没想到方勇又为儿子求官。
马清感觉有些尴尬。他对司马乂郑重行礼,就是要告诉司马乂,他已经领了司马乂的情。
司马乂撇着嘴笑了笑,似乎理解到了马清的用意。他转脸朝着距离两三步外的简云道:“简壮士。”
简云紧走两步来到面前:“简云在。”
司马乂嘴角微微上翘带着微笑看着马清:“你二人先去歇息,准备今夜行动。”旋即收住笑容对祖士稚道,“士稚,好好款待。”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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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清和简云跟着祖士稚下了内城斜道,穿过每三步就有一个持大戟长盾卫兵组成的人墙,来到了城下。
城根下的大道被士卒隔离成了两部分。南段一里外一长溜堆着好几堆尸体。尸体被随意扔成了各种形状。尸体上身都缠着细布条,有的布条拖在地上,上面混着血和泥,已经分辨不出布条的颜色。尸体堆下是暗红的血,雪和泥的混合色,就像城郊阴雨天里自由市场杀鸡鸭的地方那么脏乱,随风中还隐隐传来一股血腥的臭气。一些民工模样的人正将尸体往人力双轮板车和厢车上抬,装满一车就往南边拉走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