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皇传令后不久,群臣就在淅淅沥沥的秋雨声中陆续而至。
高怀佑将慕容骏的信,传示与众人,大家看完却没人做声。
因为现在谁都明白:在这样一个坏天气下,连吃饭都成问题了,哪还有士气作战呢?
所以既然燕人先不愿打仗了,撤军也只是早晚的事。
可问题在于,虽然这次北征总归是有成果的,但相比大军初征时的万丈豪情,每个人心中多少还有些不服气的啊!
萧闵看出了大家的心思。
而且气傲如他,又何尝不如是呢?
但毕竟,自己已是皇帝了,策略上的得失,总归要远胜于面子的!
于是将目光,投向了苏天隆:“如今秋雨连绵,极不利作战。朕如要撤军,须留驻多少军马、方可令此城无虞呢?又需追加多少钱粮与马匹?”
天隆起身奏道:“陛下,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多而在勇。业城依山傍水,无论天时还是地利,都与燕人共而有之!
所以,只须派一稳重善谋之将,统领马步军三万、把守住各个关隘即可!
而且此城乃富庶之地,百姓四十万户,方圆八百里、都是良田水地,臣查了一下燕人的账簿:往年不算通商所得,光田赋就有三百万之巨,驻军根本无需朝廷供给!”
“三百万……”
魏皇若有所思地一点头:“这么说,即便十五税一,实际出产亦可有四千万两了?”
“正是。”
“也就是说,只要经略得法,即便十万大军驻扎于此,也根本不用朝廷分毫?”
“按道理,的确如此,但是……”
萧闵却无暇再听其他,而是转首笑问李淮:“卿以为如何。”
李淮儒雅地一笑:“臣也以为,只要牧守得当、不过分侵扰新归之民,并无不可的。”
萧闵于是下定了决心,宣谕说:“寒冬将至,朕不忍众军再受冻馁之苦,因而决议将大军南撤,暂留一部在此驻守。”
然后望了望苏彦超和李雷:“你二人忠勇而善战,正可堪当此任。今封李雷为忠勇侯、靖北将军,率三万精兵镇守业城;
苏彦超封冀中侯、两河都督,把手各个渡口,严控料铁等物北进,并随时呼应业城!”
花帅的面色微微一变。
这时的李雷,则容光焕发,咔地起身、与彦超起身应命:“遵旨!”
萧闵又望了望苏天隆,帅气的一笑说:“新得之地事务庞杂,两员小将尚需历练。而李侯在京中另有重任,这里还得有劳苏侯了!”
天隆起身秉手:“陛下有命,臣万死不辞!”
萧闵略一颔首,说:“朕就命你为两河制置使,总镇黄河大营,并都督河北诸军事!”
此言一出,令李淮与苏天隆同时一惊!
——这个制置使,虽然听起来名头不响,但权利可真是不小呵,都赶上一个实封的王了!
苏天隆当即一秉手:“臣,遵旨!”
然后落座。
魏皇随即起身,一挥手命众将退帐,只留下李淮说道:“此一战,多亏李兄千里奔袭、击败了慕容驰,才保住了业城这个要冲呵!”
李淮一秉手:“陛下言重了。为国尽忠,效命沙场,本就是为臣者本分。”
萧闵略一颔首,起身说道:“话虽如此,但若非社稷之臣,安能建此不世之功呢!
你我共事多年,虽君臣而兄弟,驱除胡虏、恢复大汉河山更是你我平生之志,因而朕也就不与卿客气了:
明日朕就要率大军开拔,此后我别不担心,就担心慕容骏一旦得到消息、会乘隙袭取业城。
而彦超与李雷二将虽勇,终究是年少气胜,还需李兄在此坐镇几日、等燕军撤去后方可离去!”
李淮深一凝眸,急起身说道:“陛下有旨,臣敢不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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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天之后。
雨虽然还没停,但压抑在业城上空的战云,却先已消散了:
魏皇留下十万大军,分驻于黄河两岸,然后就率领文武回师西京。
当细作把消息报入燕营,慕容骏终于长吁了一口气,急召众将升帐!
这时慕容驰也好些了,已勉强可以坐帐,听到消息猛一咬牙:“这厮要逃?哪这般容易!——霍查,”
霍查尔慢吞吞出列:“狼主。”
“你速选精兵三万,趁魏人守备空虚、大雨无备之时,连夜袭取业城;然后从后追击魏主,务必将其全歼方消我恨!”
慕容骏在旁剑眉一挑!
霍查则不慌不忙地一插手,说:“禀大狼主:如今漫说三万精锐了,就是三千也难!”
慕容驰暴怒的一瞪大眼:“你敢抗命?”
霍查尔冷笑:“末将岂敢!——但如今粮草难支,医药、辎重严重不足,军中除了病残与羸弱之卒,实已所剩无几了!”
慕容驰怫然起身,双睛冒火地直视着他说:“你的部下,一直就在两侧隔岸观火的,何来那么多伤兵?分明就是怯战!——拓跋,你的人呢?”
拓跋扈更是懒地动也不动,冷冷的说:“惭愧了狼主殿下:臣的部下,在魔阵救援狼主时就已损伤过半!”
慕容驰被他噎的面红耳赤,却无话可说。
慕容骏这时急忙起身,对大哥一秉手说:“拓跋元帅与其他各部,在此战中的确死伤严重,实无可能再对业城发动突袭了。
而且据细作来报:魏皇虽走,尚有卫侯李淮在业城坐镇。
而此人无论声望还是谋略,都与魏皇相差无几,试问王兄能有几何胜算呢?”
看到他们这将帅一体的样子,慕容驰才突然发觉、自己好孤单!
不由回望了下,这位已不可同日而语的弟弟:“……你也这么想?”
慕容骏恭敬地一俯身:“请王兄三思!”
“哈哈哈!”
慕容驰突然爆笑:“还三思什么?难道我这做哥哥的,还信不过自己的亲弟不成!”
然后忍着伤痛重新落座,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撤就撤吧。对手没了,还干靠在这里做甚!”
众将齐一插手:“遵命,狼主!”
慕容驰咬牙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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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弟兄二人率部穿越定城、回到燕都,天也开始放晴了。
喜出望外的燕王,早已命丞相赫连昌黎、率满城的文武军民,在南城外迎接两个儿子。
而慕容驰呢,却借口有伤,在软轿里直接就没下来。
赫连只得走近前殷勤慰劳了一番,然后就命御医和随行的侍卫们,随扈着去了宫里。
慕容骏这时也下了马,毕恭毕敬地向丞相行弟子礼:“恩师!”
赫连昌黎急忙回拜:“不敢!——小狼主雄才伟略,挽狂澜于既倒,如今已是万民称颂的英雄、我大燕真正的狼星了,微臣岂敢当此一拜!”
王子谦逊的一笑。
二人随即上马,并辔向城中走去。
一边走,赫连昌黎一边低低说道:“如今魏军已退,狼主接下来作何打算呢?”
慕容不动声色地策马说道:“还归田园。”
赫连轻轻一摇头:“如果这次击退魏主的是太子,狼主的心愿尚能得成;而今却是狼主取得了头功,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了呵!——君不见,扶苏与胡亥之事乎?”
慕容眸子一闪,依旧面无表情地反问说:“那么依恩师之见,我当如何。”
“臣有二计在此,狼主可选其一。”
“愿闻其详。”
“其一,可乘此万民拥戴、君王不疑之时,紧握兵权不放,最终取太子之位而代之!”
王子剑眉一挑:“当此江河破碎之际,小王不想再令朝廷腥风血雨,请说其二。”
赫连轻轻一叹:“如果狼主心存仁善,殊不知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呢?狼主只好自请出镇边塞,以释太子之疑吧!”
慕容骏淡然说道:“三军之权我尚且不要,取一藩镇又何益呢?”
“那么您是要……”
“本王留便侍奉亲侧,去便如蛟龙入海,决不拖泥带水!”
丞相诧异的一带马:“莫非……,狼主竟已有了归去之计?”
慕容骏轻轻一笑。猛一拽马缰、疾速向宫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