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内,我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张铁山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这句话,通过藤原雪子那略带颤抖的翻译,传到了村民们的耳中,也传到了他麾下那几十名老兵的耳中。
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三天?凭什么?凭他们这几十号人,去攻击盘踞在山林里、数倍于己的悍匪?那不是交代,那是送死!
张铁山没有解释。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让雪子将村中所有还能走得动的青壮年男子,都召集到了村子中央的空地上。
“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雪子看着那些面带惊恐、以为要被抓去当炮灰的村民,忍不住问道。
“以民为兵。”张铁山吐出四个字。
他做出了一个在这个时代、在这片土地上,都堪称惊世骇俗的决定。他命令手下,将他们从战场上缴获的、那些尚可使用的倭寇长枪和简易盔甲,分发给这些刚刚还拿着锄头的农民。
“告诉他们,”张铁山对着雪子,也对着所有村民,沉声道,“从今天起,他们不再只是市来村的村民,更是我张铁山麾下‘市来营’的兵!他们的敌人,不是我们,而是山里那些抢他们粮食、杀他们亲人的浪人!我只教他们三日,三日之后,随我一同,去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在雪子艰难的翻译下,村民们先是震惊,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恐慌。让他们这些连刀都没摸过的农民,去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武士战斗?
然而,张铁山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无法拒绝。
“凡参战者,战后,每人可分十斤粮食。立功者,赏银!若不幸战死,他的家人,由我这个领主,养一辈子!”
在绝对的饥饿与对未来的渺茫希望面前,恐惧,最终被一种更为原始的勇气所取代。五十名最健壮、最有血性的青壮年,在沉默中,拿起了长枪。
接下来的三日,市来村的空地上,上演着一幕奇特的景象。
张铁山和他手下的老兵,成为了最严厉的教官。他们没有教任何高深的武艺,只教这些农民最简单、最实用的东西:如何结成一个最基础的、三人一组的枪阵;如何听懂金鼓号令;以及,最重要的——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允许后退一步的铁律!
雪子站在一旁,看着这个男人,如何用他那带着北地口音的怒吼,将一群散漫的农民,一点点地塑造成一支虽然稚嫩、但已初具雏形的军队。她心中的困惑,愈发深重。
三日后,夜。
张铁山设下了一个简单的陷阱。他故意让村民将村中仅剩的、也是最后一批粮食,集中存放在村口一间看似毫无防备的仓库里。而后,他亲自带着大部分“兵力”,大张旗鼓地向着海边的方向而去,制造出主力前往海边巡视、村中空虚的假象。
“大人……他们真的会来吗?”雪子看着村中那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黑暗,紧张地问道。她也被张铁山留在了村里,负责传递命令。
“会的。”张铁山的声音,从她身旁的黑暗中传来,“一群饿疯了的狼,是闻不得血腥味的。”
他并没有走远,而是亲率最精锐的几十名老兵,如同猎人一般,潜伏在了仓库周围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子时,当夜色最浓之际。
上百名衣衫褴褛、手持武士刀的浪人,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悄无声息地摸进了村子。他们显然早已探明了情况,径直扑向了那座散发着粮食香气的仓库。
“哈哈!发财了!”为首的浪人头目,一脚踹开仓库的大门,看着里面堆放的粮袋,发出了贪婪的狂笑。
然而,就在他们欣喜若狂地冲入仓库,准备大肆劫掠时,异变陡生!
“放箭!”
随着张铁山一声冰冷的低喝,数十支早已上弦的弩箭,从仓库两侧的黑暗中,呼啸而出!冲在最前方的十几名浪人,瞬间被射成了刺猬,惨叫着倒地。
“有埋伏!!”浪人头目大惊失色。
但一切都太晚了。
“咚!咚!咚!”
战鼓声,在寂静的村庄中,如同惊雷般炸响!
村子的各个角落,突然亮起了无数的火把。那些刚刚还被他们视为羔羊的村民,此刻却手持着长枪,在明军老兵的带领下,组成了一个个虽然颤抖、但却坚定的枪阵,从四面八方,呐喊着包抄而来!
“中计了!撤退!”浪人头目知道大势已去,立刻下令突围。
然而,张铁山早已等候在他们撤退的必经之路上。
“杀!”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亲率几十名老兵,如同一头下山的猛虎,迎着溃逃的浪人,正面冲了上去!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花巧的、最原始也最残酷的伏击战。
张铁山身先士卒,他手中的北地长刀,沉重而霸道,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线。一名浪人武士挥舞着武士刀,试图用精湛的剑术抵挡,但张铁山的刀法,完全是沙场上的搏命之技,大开大合,只攻不守。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那名武士的刀,竟被张铁山一刀连刀带人,从中劈开!
鲜血,溅了张铁山满脸。他毫不在意,只是用他那如同野兽般的怒吼,激励着身后那些第一次上战场、早已吓得两腿发软的村民。
“为了你们的粮食!为了你们的家人!杀——!!”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当村民们看到,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新领主,此刻竟如同天神下凡般勇猛,当他们看到,那些平日里训练他们的明军老兵,冷静而高效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时,他们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更为炽热的情感所取代。
“喔——!!”
一名年轻的村民,看着一名浪人砍伤了自己的同伴,他发出了愤怒的咆哮,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长枪,狠狠地刺入了那名浪人的胸膛!
战斗,最终以张铁山一方的完胜告终。
虽然村民乡勇也付出了十几人伤亡的代价,但他们成功地将这股为祸乡里的上百名浪人,全歼于此!
当张铁山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尸体堆中走出来,拔出插在一名浪人头目胸口的长刀时,他看到,雪子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火把的光,映照着她那张复杂的脸。她的眼中,不再只有刻骨的仇恨,而是多了一种她自己都无法言明的、极为复杂的情感——震惊、敬畏,以及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钦佩。
这个男人,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兑现了他的承诺。他保护了这个村子。
当晚,张铁山在自己那简陋的住处,处理着手臂上的一处刀伤。伤口不深,但他自己包扎起来,却总有些别扭。
帐帘被轻轻掀开,雪子端着一盆清水和干净的麻布,走了进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跪坐在张铁山面前,从他手中,接过了那块沾血的布条。
当她那微凉的、带着草药清香的手指,第一次轻轻地触碰到张铁山那滚烫而坚硬的皮肤时,两人都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微微一颤。
张铁山看着她那低垂的、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这个在尸山血海中都未曾皱过一下眉头的铁血汉子,第一次,感到了一丝局促与不自然。
雪子也在颤抖。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从这个男人手臂的伤口处,传来的灼热温度和那股浓烈的、属于男性的气息。她脑海中,父兄被杀的仇恨与眼前这个男人浴血奋战的身影,在疯狂地交织、碰撞。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隔阂,而是一种微妙的、正在悄然融化的气氛。
就在此时,帐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宁静。
“报——!鹿儿岛大都督府,八百里加急将令!”
一名背插令旗的传令兵,翻身下马,高举着一卷盖着火漆的文书,冲了进来。
张铁山心中一凛,立刻起身,接过将令。
他展开文书,借着烛火,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太子已彻底肃清萨摩全境,并准备集结全军,向九州的下一个目标——肥后国进军。
将令要求:所有新封的开拓贵族,必须在十日之内,率领各自领地内的“新编之军”,前往鹿儿岛会师,参与北伐!
张铁山放下将令,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麾下那支刚刚经历过血战、尚显稚嫩,甚至还带着几分农民习气的“市来营”。
他知道,他作为一名大明男爵的第一次真正考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