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撤退的消息,如同一场春日里最迅猛的野火,在短短两日之内,便烧遍了整个九州岛。
萨摩藩北部,国分平野。
一面面绘有不同家纹的靠旗(指物)与马印,汇成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彩色海洋。由九州北部各大名——筑前黑田家、肥后细川家、肥前锅岛家——联合组成的、号称十万的九州联军,终于在此地完成了会师。
联军中军大帐之内,气氛热烈而又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骄傲。
“哈哈哈!我早就说过,明寇不过如此!在陆上是龙,到了我日本国的地界,也得乖乖盘着!”一名黑田家的武将,一边擦拭着自己心爱的太刀,一边放声大笑。
“就是!听说他们在鹿儿岛城下碰得头破血流,丢下了几千具尸体,如今正夹着尾巴,要逃回海里去呢!”
“萨摩的那些猴子们,真是丢尽了我九州武士的脸!竟然被一群大陆来的软脚虾,打得连主城都出不了!此战,该让我们筑前的武士,去取下那明国太子的人头了!”
骄傲、轻敌的情绪,如同醇厚的美酒,让帐内的每一个人都为之醺然。
端坐于主位之上的,是此次联军的总大将,由江户幕府亲自派来的旗本武士——松平忠明。他正值壮年,身着一套华丽的当世具足,眉宇间充满了作为幕府直属武士的傲慢。他听着帐下众将的议论,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
就在此时,一名背插着德川家三叶葵靠旗的探子,风尘仆仆地冲入帐中。
“报——!总大将大人!明寇大营已尽数拔营,正沿着吹上浜方向,仓皇撤退!沿途丢弃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和辎重!”
“哦?”松平忠明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九州地图前,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光芒。他看着那条从鹿儿岛通往吹上浜的撤退路线,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不世之功的黄金大道。
“总大将大人,”一名较为年长的细川家家老,谨慎地出言提醒道,“明军初战,便以雷霆之势击溃岛津家主力,其战力不可小觑。如今攻城不克便仓皇撤退,其中……会不会有诈?”
松平忠明闻言,不悦地回头瞥了他一眼:“你是说,那些大陆来的旱鸭子,还敢给我设伏不成?他们攻城失败,士气已泄,又听闻我十万大军将至,早已吓破了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他将手中的军扇“啪”的一声合上,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此战,乃是征夷大将军殿下,对我九州武运的考验!我等要做的,便是在这些明寇逃入大海之前,将他们彻底、干净地全歼于此!让他们知道,天照大神的土地,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踏足的!”
他环视帐内,看着那些同样渴望战功的大名们,下达了最终的命令。
“传我将令!全军开拔,全速追击!此战,若有畏敌不前者,便如此案!”
说罢,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武士刀,一刀将面前的木案,劈成两半!
……
与此同时,鹿儿岛城的天守阁上。
萨摩藩主岛津光久,同样收到了明军撤退的消息。他看着城外那片狼藉的、空无一人的大营,年轻的脸上,充满了复杂的神情。
“父亲大人,”他转身,对着身后那位在吹上浜之战中侥幸逃脱的独眼老将——岛津久通,问道,“您看,此事是真是假?”
岛津久通浑浊的独眼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他拄着刀,沉声道:“主公,明军统帅虽年轻,但用兵老辣,绝非庸人。吹上浜之败,非我军不勇,实乃敌军之精锐,超乎想象。如今他们攻城受挫,便立刻全军而退,事出反常,必有阴谋。依老臣之见,我等应坚守城池,静待九州联军抵达,再合兵一处,方为万全之策。”
他的话,是老成持重之言。
然而,天守阁内,一群年轻的萨摩武士,却早已按捺不住。
“主公!”一名头戴鹿角盔的年轻武士,激动地出列,“久通大人的话,恕我不能苟同!明寇攻城不下,士气已衰,又听闻我九州联军将至,仓皇逃窜,此乃天赐良机!我等若龟缩城中,坐视此等功劳被黑田、细川那些外人抢去,我萨摩武士的脸面,何在?!”
“是啊,主公!吹上浜之耻,必须用我等自己的刀来洗刷!” “请主公下令!让我等出城追击!定要在那太子小儿的背后,给他致命一击!”
年轻武士们群情激奋,他们渴望出城追击,洗刷之前战败的耻辱,更渴望在九州联军面前,证明萨摩武士才是最强的!
岛津光久的心,动摇了。对战功的贪婪,对荣誉的渴望,以及不愿在外人面前示弱的骄傲,最终,压倒了理智。
“好!”他猛地站起身,“传我将令!集结城中所有可战之兵,由我亲率,出城追击!定要让那些明寇,有来无回!”
半个时辰后,鹿儿岛的城门大开。一万五千名萨摩精锐,如同出闸的猛虎,气势汹汹地踏上了追击之路。
然而,他们刚刚离开城池不过十里,行至一处两侧皆是茂密山林的大道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没有任何预兆,数千支沉重的破甲箭,如同黑色的死神之雨,从道路两侧的山林高处,铺天盖地而来!
这些箭矢,比寻常弓箭要长上近半,箭头呈三棱状,带着恐怖的破风声,轻易地便撕开了萨摩武士引以为傲的具足。
“啊——!”
冲在最前方的数百名骑马武士,连人带马,如同被钉子钉住的标本,瞬间被射翻在地。后续的足轻部队,更是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有埋伏!敌人在山上!举盾!举盾!”
岛津军的阵型瞬间大乱。
山林之中,孙可望看着下方那片混乱的敌军,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他身边,三千名巴丹尼亚菲奥娜冠军勇士,正冷静而又高效地,张开他们那比人还高的巨大长弓,进行着第二轮、第三轮的毁灭性齐射。
“殿下有令,只锁不攻。”孙可望看着山下那如同惊弓之鸟的敌军,下达了命令,“放他们回去。”
这场短暂而又血腥的伏击战,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岛津光久的脸上。他和他的一万五千精锐,在付出了近两千人伤亡的惨重代价后,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清,便被迫狼狈不堪地撤回了鹿儿岛城。
孙可望用一场教科书般的伏击,成功地将这头猛虎,牢牢地锁在了笼子里。
九州联军大营。
总大将松平忠明,收到了岛津军追击受阻、狼狈撤回的消息,非但没有丝毫警惕,反而勃然大怒。
“废物!”他将手中的茶碗狠狠地摔在地上,“连敌人的后卫都无法突破!岛津家的武士,已经堕落到如此地步了吗?!”
在他看来,这并非明军计策高明,而是岛津家无能的又一明证。他更加坚信,只有自己,只有幕府的直属大军,才能为这场战争带来最终的胜利。
他眼中的轻蔑,转化为了更为狂妄的自信。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中军大帐。
“全军加速追击!不必再等那些无用的萨摩人了!”
“务必在明寇下海之前,将其全歼于吹上浜!”
十万大军,如同被激怒的野牛,在漫天的尘土与无数面骄傲的旗帜引领下,气势汹汹地,踏入了太子朱慈烺为他们精心选好的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