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半夜三更,街道上只余车轿滚轮的声音,扬起的尘埃落下,留下一条弯曲的车辙印迹。
轿里,元惜昭和温承岚面对面坐着。元惜昭时刻准备着接受他的问话,可是只见到对面原本高大挺拔、气宇轩昂的身躯,此刻却紧紧倚靠着轿壁,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眉头紧蹙,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压着,无法舒展开来。紧闭着双眼,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但眼尾那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却格外引人注目。
仿佛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痛苦,又或者是在默默承受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压力。
要不是能明晰看到他呼吸带动的起伏。元惜昭甚至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突然病入膏肓了。
到了军营,廷阳掀开轿帘,对着温承岚唤了数声:“殿下?殿下?到了。”一直没得到回应。廷阳慌了神,唤来了其余侍从,又满脸焦急地吩咐着:“快去叫军医!”
一直不自觉观察着温承岚的元惜昭,自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只是先以为只是有些低热,又碍于两人如今的处境,就未有所动作。
此刻见他竟是昏了过去。“噌!”的一声,元惜昭就起身跨到他身侧,从怀里掏出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将就着一旁的茶水喂他服下。
占卜不可随意,且变幻莫测。但医术往往能派上关键用常,元惜昭从小到大屡次庆幸自己修习医术后,就随身带着一些紧急使用的药类。
只是没想到会在此番境况下对温承岚派上用场。
又执起他的手腕搭在他腕间诊脉。才将温承岚的衣袖往上微微掀起了小截,数条血色的伤口就隐隐露出来。脉搏的跳动传导在元惜昭手间,似乎带着她的指尖也颤抖起来。
她心下一横,全然将温承岚的衣袖向上一折。瞬间,她倒吸一口凉气。
映入眼帘的是温承的手臂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痕,像是被无数锐利的物体划过。
每一道伤痕都深深地凹陷下去,皮肤狰狞地扭曲着,仿佛在诉说着曾经遭受的痛苦。伤痕的颜色深浅不一,留下了灰白色的痕迹,大多则还泛着鲜红,血丝不断渗出。
在伤痕之间,原本健康白皙的皮肤也变得粗糙而斑驳,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有的地方还结着黑色的血痂,与周围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些伤痕纵横交错,让人触目惊心。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元惜昭瞪着眼前的场景,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恐惧所笼罩。她紧紧咬着嘴唇,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心中的惊愕却如潮水般汹涌澎湃,无法遏制。
廷阳心急如焚地大声呼喊着侍从们前来帮忙,他们驮着温承岚就往外走。廷阳有意忽视元惜昭的话,并不作搭理。
向里间走去,廷阳扭头看元惜昭跟在后面,隐隐冷笑了一声:“元大人早干甚去了?不是传闻元大人危在旦夕吗?”
元惜昭听着他句句带刺,对她的态度更是与从前全然不同,看出不会有什么有意义的答案。
“我去取伤药来给太子殿下包扎。”元惜昭就欲离去。
“你知不知道,殿下为了你……算了。”风中吹来身后的声音,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而中断。
元惜昭脚步一顿,仔细倾耳辨别着声音,却然没有一点儿后续了,才快步回到自己的屋舍。
余袅正急得团团转,老远看见元惜昭回来就迎了上去:“小姐,是我不好,太子殿下突然找上来。我依你所言行动,但不知为何,他一眼就猜出你不在屋里。”
元惜昭去柜子里取了药盒,手上动作不停,交待着:\"无事,不怪你,是他的话 瞒不住才是正常的。\"
知道元惜昭是真心诚意想为温承岚诊治,廷阳倒也没拦着。她配合着军医,为温承岚清创,看到他背部也是交错的伤口,药粉在一瞬间的剧烈抖动受力下,倾洒下一堆。
“大人,注意施药力度。”捕捉到元惜昭一时的手抖,军医好心提醒道。
包扎好伤口,又熬了消炎降热的汤药让温承岚服下。元惜昭寸步不离守了他两日,他的脸上才恢复了些许血色。
温承岚眼睫微颤,是要醒的征兆,元惜昭就站起来往门口走。
还是迟了一步,高热后温承岚忍着嗓子的不适,眼前掠过元惜昭的衣摆,就偏头看向她的背影:“昭昭,你就这么不想理我吗?”
沙哑的音色一时绊住元惜昭的脚,她抿了抿嘴,没有回头:“我记得与殿下的约定,殿下先好好休息,待复了元气,我们再谈。”
“咳咳……”眼睁睁看着元惜昭的身影被门外的光晕模糊,之后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温承岚心绪起伏,又轻咳起来。
廷阳在门外守着,元惜昭在他面前驻足,面色凝重:“想来你也不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就不问,如今,你看顾好太子殿下。”
廷阳一手挡在她身前,面色复杂,迟疑片刻,还是问出口:“敢问大人,三皇子突然回返京城,这个节骨眼上,太子殿下明知不可为,还是偷离京城,远赴塞外。大人可知?”
元惜昭眉头一皱,她确实没听到三皇子回京的消息。这三皇子温晏母亲是早年温冽为稳帝位,制衡权臣被迫封的妃子,且生三皇子后就亡故了。
众人有目共睹,温晏自小虽衣食不缺,但适龄后早早就得了封地远赴,无召不会返京。从前谁人不知,温冽明里暗里只是想让他安稳做个闲散王爷。
元惜昭又想起和思结麒的谋划,一时之间对自己的决断有所怀疑,温晏回京,就绝不会甘心做闲散王爷。
她虽说不清道不明自己如今到底怎样看待温承岚,但是却绝不会容忍温晏乘机而入。
“现在知晓了,陛下不会如他意的。”元惜昭眼神清明,将风拂过凌乱的发丝揽过耳际。
廷阳放下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跺脚,还得快步追了上去:“元大人留步。”
元惜昭疑惑回头,就听见廷阳声小但饱含深意:“还有一问,你真恨太子殿下?为何?你知道太子殿下为了快速赶来……”
“廷阳!你进来。”温承岚的声音传出,打断了他的话。
元惜昭还是对廷阳无声作了嘴型:“无可奉告。”
她嘴上这么说着,走在路上,心里反复回荡着廷阳所问“你真恨太子殿下?”许是黄沙迷着眼,她揉了揉。
“我恨。但他不能死。”细小的喃语传出,是说给风听,也是为了说服自己……
沙地一震,“吁!”一军士骑着马停在元惜昭面前,一跳下马,神色焦急,就拱手:“大人,城中醇品阁走水了!将军命我速来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