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等到闻妙芙绕过屏风走进来的时候，她家小姐又恢复了那副要死不活的哀怨怯弱模样。
轻语还处在惊叹之中，但也算反应快，赶忙收起表情，低眉顺眼好奇自家小姐一会到底想做什么。
两张同样惨白的脸出现在一室时，好似在比谁更惨一般。
闻妙芙身形瘦弱，走两步唇色好像更为发白了些，闻妙芙的丫鬟琥珀忙担心道。
“小姐，您还撑得住吗？”
“没事，琥珀，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只闻妙芙话音刚落，身形便开始微晃了起来，神情更是微微皱在一起，像是陷入痛苦之色，手轻轻抚住自己的肩头，琥珀则看向闻妙芙的肩头，变色惊道。
“小姐，您的伤口又出血了！我们先止血……”
“琥珀！”闻妙芙虚弱的声调微高了几分，像是在强撑着。
“今日我是来同南衣登门谢罪的，我这点伤势同南衣如今所遭受的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闻妙芙话音刚落，便用她那双清雅如莲的眸子看向桑南衣。
杏子眼里含着的深深歉意、愧疚以及复杂，就连桑南衣的丫鬟轻语见着都觉得我见尤怜，不忍责怪，只觉闻妙芙也是受害的一方。
“轻语，正好秦大夫还未走远，回来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你现在去将她请回来，给闻小姐看看伤势。”
桑南衣语气有些淡道。
“不必！”
“不必！”
闻妙芙和琥珀异口同声道。
轻语有些纳闷地看向快速否定的主仆二人，桑南衣却已然在心中冷笑。
她身为曾经的大梁第一帝师，曾为护幼主不知面临过多少次生死危机，对血腥味极其敏感，方才闻妙芙肩头确实渗出了血色，但空气中却并未有血腥味，反倒有一种柑橘掺苦混着姜的淡淡气味。
这味道并不明显，稍纵即逝，若不仔细留心很难察觉。
但很不巧，桑南衣是个极为细心之人。
再加上闻妙芙主仆二人的反常表现，桑南衣便有了确定，看向闻妙芙渗血的肩头，想来是用了姜黄混合灰水制造的“假血”，目的也就是为了在她跟前上演一出“苦肉计”罢了。
思绪稍过，桑南衣忽然感受胸腔内升起一股难受的闷意，像是被人用千斤锤狠狠捶打了几百下。
桑南衣皱了一瞬眉，知道这是原身面对真相的本能难受。
闻妙芙若真把她当闺中密友，“真诚道歉”或才是唯一解法。
可这般精心设下“苦肉计”，又如何谈得上“真诚”二字。
不过是为了博取她的同情，而更重要的是“闻妙芙流血都要上门道歉”一事传出去后，更能帮助她挽回自己的名声。
闻妙芙这算盘敲得极为响亮。
本打算探探闻妙芙虚实的桑南衣突然一下子失了兴致，更为确定先前的猜想，心中慢慢感受着原身悲凉情绪的蔓延侵蚀。
她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原身是真的把闻妙芙当闺中密友。
或是说，闻妙芙是原身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
桑南衣脑海里忽然浮现一段回忆。
画面里幼时的桑南衣第一次参加京师的贵女宴时，局促不安地被京师一群贵女们围着，因她有着“简从安未婚妻”这一重身份，并不受那些心悦简从安的贵女们待见，小女孩心思也更明显些，围着桑南衣便是各种奚落刁难，言语间从外到里将桑南衣便贬了个遍。
“这就是简从安的未婚妻？我看也不怎么样嘛。”
“瘦不拉几，还没我高。”
“瞧瞧她穿的什么衣裳，这料子粗糙得我家下人都不会穿。”
“而且头上连个珠翠都没有，她戴的是个木簪吧，桑家这么穷吗？”
“简哥哥一家人心善，这之后就要被穷鬼黏上了，真是倒霉。”
……
原身性子本就木讷懦弱，再加上父母双亡的打击，更不擅言辞，听着旁人如此嘲讽她，她心中又气又委屈，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直至——
“她爹娘都没了，没人教养，定是粗鄙不堪之人，如何能配得上简哥哥？”
“你……”谈及父母，原身倏而抬眸，难得动了真怒。
“闭嘴”二字还未出口。
另有一道轻柔的声音适时响起。
“王彩蝶，请回。”
“我们闻家的宴席不欢迎无礼之人。”
闻妙芙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原身的眼前，帮原身解了围，还给原身换上了她的衣裳，让她不至于受旁人过多的奚落。
回忆里的闻妙芙，也是年幼时的模样，虽同原身差不多高，但小脸粉白圆润，不像幼时的原身面黄肌瘦，一看就是被家里精心养育过的小女孩。
那个时候的闻妙芙大方得体，自信从容，对着先前被好些贵女都嫌弃的“原身”也会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原身在那一刻感受到了父母走后的第一次安心。
之后闻妙芙便总约原身出去玩，二人越发相熟，原身也很珍惜同闻妙芙之间的友谊，还将自己父母交与她的珍贵“白雀玉佩”赠给闻妙芙。
闻妙芙十分高兴地收下，却从未见她带过。
回忆结束的桑南衣顿了顿，其后眼微抬，忽地看向目光有些闪烁的闻妙芙道。
“闻小姐，早年时我曾送了你一个玉佩，你可还记得？”
见桑南衣不是问简从安的事，也没追问刚才不找大夫的事，反而忽地提起过往，闻妙芙稍稍安心。
虽然突然叫她“闻小姐”有些陌生疏离，但闻妙芙只当是因为简从安的原因。
她立马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回道。
“自是记得，南衣怎么突然提起往事，不过想起当年你我初见，那些人竟对你如此无礼，万幸我及时赶到……”
这话乍听没什么问题，但放在此时此刻，听在聪明人耳朵里却显出了些微耐人寻味。
好似在让桑南衣记起过往闻妙芙对她的好，以此来消减两人之间的隔阂。
但桑南衣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并没有如闻妙芙想象的那般触动到桑南衣，让她好能提及她此行的目的。
桑南衣不应，闻妙芙自己一个人唱“煽情过往的独角戏”也显得有些尴尬，她细眉微不可见的皱了一瞬，心尖犯起嘀咕，看向倚靠在床边，面色惨白的桑南衣，只觉今日的她…似乎同以往有些不一样。
但具体是哪不一样，闻妙芙一时也说不上来。
这时，桑南衣突然出声。
“闻小姐，那块玉佩是何样式你可还记得？”
闻妙芙顿了顿，她是记得幼时桑南衣送了她一块玉佩，但那个玉佩材质普通，同她珍宝盒里的金玉珠翠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她当时便随手让丫鬟收进了某个箱底，眼下具体在哪她都不记得了，怎么还可能记得那玉佩是何样式。
桑南衣见闻妙芙一时语塞，目光落在她身旁的“白雀屏风”上，跟玉佩的白雀模样差不多。
桑南衣心仿佛彻底沉入冷沁的深井，她唇角倐而浮现一丝冷笑。
“闻小姐对南衣的情谊，这几日也算是让南衣‘领教’了。”
闻妙芙脸色忽变，柔着声道：“南衣，我不是故意的，这些时日闻家也发生了许多事，我又受了伤，思绪太乱，才会一时未曾想起，你可别误会，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姐妹。”
“最好的姐妹？”桑南衣唇角讽刺更深。
“大周流行抢最好姐妹的未婚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