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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京都长安,英国公府内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闷得令人窒息。皇甫静娴端坐在梨花木椅上,往日精心描绘的柳叶眉此刻紧紧蹙起,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眼底的阴鸷。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掐出血痕,才能勉强压抑住胸腔内翻腾的怒火。冷宫!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痛着她的心,她那本该母仪天下的女儿,沐柔影,竟然被打入了冷宫!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对整个英国公府的蔑视!册后大典在即,却落得如此境地,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女儿从围场传回的消息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张花容月貌被毁,信中女儿字字泣血,控诉着李贵妃的毒辣。皇甫静娴何等精明,她也绝不相信,林菀照那个泥腿子出身的婉嫔,能有本事弄来如此歹毒的西域火毒。

皇上就如同被妖魅迷惑了一般,对那个婉嫔宠爱有加,甚至不惜冷落自己的女儿!婉嫔不死,柔影永无出头之日,英国公府也寝食难安!

女儿在信中哭诉,英国公府精心培养的死士几乎折损殆尽,身边只剩一个翠环,难以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因此,才冒险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想办法,务必在婉嫔昏迷之际,派遣高手潜入灵秀宫,一举除掉这个祸患!这样一来,既能永绝后患,又能搅乱朝局,让皇帝无暇深究围场刺杀之事,为英国公府争取时间,抹去一切痕迹。否则,一旦牵连出英国公府,远在南境的沐谦和两位兄长,必将万劫不复!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皇后之位尚未到手,女儿竟先一步被打入冷宫!这让她如何甘心!皇甫静娴猛地站起身,华丽的裙摆因动作过猛而微微颤动,绣鞋重重地踏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要进宫,去找她的表姐,当今太后!她要问个清楚明白,皇上凭什么如此对待她的女儿!她要让整个后宫都为之震动!她要让皇上知道,英国公府,绝不是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

“备轿!我要进宫——”皇甫静娴尖锐的声音划破了沉寂,却被一声突兀的通传声硬生生打断。

“圣旨到——!英国公老夫人皇甫静娴接旨——!”

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碎了皇甫静娴所有的怒火和盘算,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恐惧。她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圣旨?这个时候来圣旨?会是什么?难道是……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还算镇定的笑容,对着身边的丫鬟厉声道:“快!摆香案!接旨!”

英国公府正厅,气氛肃穆而压抑。皇甫静娴带领着府中众人,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精致的发髻和华贵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无法掩盖她此刻的狼狈和不安。她低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一颗心如同悬在半空,七上八下,几乎要跳出胸腔。

宣旨太监缓缓走进正厅,正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李德全。他身穿绛紫色蟒袍,头戴乌纱帽,手中捧着明黄色的圣旨,面容肃穆,眼神冰冷,嘴角却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讽,让人不寒而栗。

李德全展开圣旨,尖细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利刃,狠狠地切割着皇甫静娴的心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查核实,英国公沐谦及其二子,于南楚边境通敌叛国,伪造军功,构陷同僚,罪大恶极!更于顺德围场,丧心病狂,调遣死士暗卫二十余人,行刺于朕!罪不容诛!天理难容!人证物证俱在!沐谦与其二子,已由燕王自边关押解回京,到京都后即刻押入天牢,听候朕亲自审问,如此狼子野心,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轰——”皇甫静娴只觉得脑海中一声巨响,如同晴天霹雳,震得她耳鸣目眩,浑身血液都仿佛倒流了一般。通敌叛国?刺杀皇上?这……这怎么可能?!她的丈夫和儿子,竟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这一定是误会!一定是有人陷害!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昏厥过去。

然而,李德全的声音并未停歇,如同催命符一般,继续无情地宣读着:“另,英国公老夫人皇甫静娴,身为诰命,不思感恩戴德,反而助纣为虐,蛇蝎心肠,竟敢指使毒害救驾有功之婉嫔,罪无可恕!着令皇甫静娴,即刻交出毒害婉嫔之解药,若能悬崖勒马,幡然悔悟,朕可网开一面,留尔全尸!若执迷不悟,冥顽不灵,胆敢抗旨不遵,当即处斩!英国公沐谦一脉,罪恶滔天,罄竹难书,诛灭九族,以儆效尤!”

“噗通——”皇甫静娴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华贵的头饰散落一地,珠钗滚落,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像一条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张合着嘴唇,发出绝望的嘶吼。诛灭九族!这四个字如同地狱的丧钟,在她耳边不断回响,将她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费尽心机,步步为营,机关算尽,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她不甘心!她不相信!这一定是噩梦!

李德全宣读完圣旨,面无表情地合上明黄的卷轴,目光如同刀锋一般,冷冷地扫视着瘫软在地的皇甫静娴,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老夫人,圣旨您可听清楚了?皇上仁慈,念您年迈,特意给您留了一条活路。只要您乖乖交出解药,或许还能免受皮肉之苦,保住一个全尸。若是您执意不肯,呵呵……那可就别怪皇上无情了。英国公府满门抄斩,鸡犬不留,甚至连那些远房亲戚,恐怕也难逃厄运。老夫人,您可要三思啊。”

他弯下腰,凑近皇甫静娴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说道:“对了,咱家还得提醒您一句,这解药若是假的,或者拖延时间,耽误了婉嫔娘娘的救治……那到时候,可就不是诛九族那么简单了。凌迟处死,五马分尸,甚至更可怕的刑罚,皇上都等着您呢。还有,宫里那位……恐怕也自身难保了。”

死亡的威胁和灭族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彻底淹没了皇甫静娴的理智和尊严。她浑身颤抖得如同筛糠,裤裆处传来一阵湿热的感觉,一股浓烈的臊臭味弥漫开来,在寂静的大厅中显得格外刺鼻。她终于崩溃了,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算计,在生死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李德全的衣袖,涕泗横流,语无伦次地哀求道:“解药……解药……我有解药……求求公公……饶命……饶命啊……”

李德全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卫将皇甫静娴扶起来,冷冷地说道:“带老夫人去取解药!动作快点!别耽误了婉嫔娘娘的救治!”

几名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上前,粗暴地架起瘫软如泥的皇甫静娴,拖拽着她向后院走去,丝毫不顾及她诰命夫人的身份和体面。皇甫静娴如同一个破布娃娃一般,被侍卫拖着走,口中发出绝望的哀嚎,昔日高贵优雅的英国公老夫人,此刻却如同丧家之犬,狼狈不堪。

不多时,皇甫静娴被带了回来,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墨绿色的小瓷瓶,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哆哆嗦嗦地将瓷瓶递给李德全,脸上布满了泪水和鼻涕,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威严和气度?

李德全接过瓷瓶,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才冷笑一声,挥了挥手:“把她关起来!严加看管!等宫里消息!”

随即,李德全顾不上再理会英国公府的狼藉,快步走出府门,翻身上马,扬鞭疾驰,朝着皇宫的方向飞奔而去。救人如救火,婉嫔娘娘的性命,才是此刻最要紧的大事!英国公府的死活,他根本懒得再看一眼。

与此同时,灵秀宫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萧元宸焦躁地在寝殿外来回踱步,俊朗的脸上布满了阴霾,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焦虑和担忧。他时不时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着殿内的动静,又焦急地望向宫门的方向,期盼着李德全能够早点带回解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都让他感到无比的痛苦和煎熬。

终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灵秀宫的沉寂。萧元宸猛地停下脚步,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宫门的方向。只见李德全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进来,手中高高举着一个小小的瓷瓶,正是他期盼已久的解药!

“皇上!解药!解药拿回来了!”李德全气喘吁吁地跑到萧元宸面前,双手将瓷瓶呈上,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萧元宸一把夺过瓷瓶,顾不上多问,立刻转身冲进寝殿,将解药递给早已等候多时的太医们,声音急切而颤抖:“快!快给婉嫔用药!”

太医们如蒙大赦,立刻围拢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瓷瓶,将药液喂入昏迷不醒的林菀照口中。整个寝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地盯着床榻上的林菀照,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而煎熬。萧元宸站在床边,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林菀照苍白的面容,俊朗的五官紧绷,如同雕塑一般。他的内心充满了焦灼、担忧,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他害怕,害怕这解药无效,害怕他会永远失去她。他紧紧攥着拳头,手心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指甲几乎要嵌入手掌之中。

太医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菀照的反应,有的轻声交流着病情,有的则紧盯着她的脉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压抑的气氛,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菀照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察觉。萧元宸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绝望 逐渐笼罩了他。难道,真的来不及了吗?

就在萧元宸的心即将沉入绝望深渊的时候,床榻上的林菀照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她纤细的身体猛地弓起,紧接着,猛地侧过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黑紫色的污血,腥臭的气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寝殿。

“娘娘!娘娘吐血了!”雨春惊呼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恐惧和慌乱。

然而,经验丰富的院判却面露喜色,连忙上前查看,片刻后,他激动地抬起头,声音都有些颤抖:“皇上!婉嫔娘娘吐出毒血了!这是好现象!解药起作用了!”

听到院判的话,萧元宸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一直悬着的心也缓缓落回了原处。他如释重负地长长吐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也微微放松,原本苍白的脸上也 恢复了一丝血色。他走到床边,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林菀照,眼中充满了怜惜和疼爱。

太医们不敢怠慢,立刻上前,为林菀照诊脉、施针,忙碌而有序。经过一番仔细的诊治,院判再次走到萧元宸面前,躬身禀报道:“启禀皇上,真是天佑我朝!婉嫔娘娘体内的毒素已解,性命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好未肠所受箭伤。”

“真的?真的解了?”萧元宸难以置信地再次确认,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惊喜和激动,声音也微微颤抖,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

“千真万确!”院判肯定地答道,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婉嫔娘娘洪福齐天,吉人自有天相!”

“好!好!好!”萧元宸连说了三个“好”字,心中的喜悦和激动难以言表。他紧紧握住林菀照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边轻轻摩挲,仿佛要将所有的爱怜和感激都给她。他低头,在她苍白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失而复得的珍视。

“传旨!”萧元宸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了熊熊怒火,声音冰冷而威严,充满了杀伐之气,“英国公府,胆大妄为,罪该万死!即刻传朕旨意,英国公沐谦一脉,满门抄斩,鸡犬不留!所有涉案人员,一律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他的声音在寝殿内回荡,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气,宣告着英国公府的末日即将来临。

圣旨一下,如同阎王的催命符,瞬间传遍了京城内外。

英国公府,这座曾经煊赫一时、门庭若市的府邸,顷刻间变成了人间地狱。禁卫军如狼似虎地冲入,寒光闪闪的刀刃毫不留情地落下。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响成一片,旋即又被死亡的寂静所吞噬。

曾经不可一世的皇甫静娴,被几个粗壮的嬷嬷从关押的房间里拖拽出来,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脸上涕泪横流,早已没了半分国公夫人的仪态。当冰冷的刀锋架在她脖子上时,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恍惚,似乎看到了女儿沐柔影登上后位的幻影,又似乎看到了沐家满门鲜血淋漓的惨状。

恐惧彻底攫住了她,她想尖叫,想求饶,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破败声响。刀光一闪,血溅当场,这位曾经权倾一时的老夫人,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恐惧,结束了她罪恶的一生。府内上下,无论主仆,凡属沐谦一脉,尽数伏诛,鲜血染红了青石板,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久久不散。昔日繁华的英国公府,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和血腥。

与此同时,阴冷潮湿的冷宫深处。一个身着素色宫装的女子蜷缩在角落,正是被打入冷宫的沐柔影。她曾经光彩照人的脸庞,此刻虽然被毁,但依稀还能看出昔日的轮廓,只是那双曾经骄傲明亮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怨毒和绝望。她不相信,不相信自己会落到如此田地!她是大楚未来的皇后!她怎么可能被关在这种鬼地方!她恨李贵妃,恨林菀照,更恨那个无情的皇帝萧元宸!

“吱呀——”一声,破旧的宫门被推开,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让她不适地眯起了眼睛。几个面无表情的太监走了进来,为首一人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三尺白绫。

“沐氏柔影,接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在空荡的冷宫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漠。

沐柔影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托盘上的白绫,瞳孔骤然收缩。她明白了,这是要她的命!不!她不能死!她还要报仇!她还要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像一头发疯的母狮,朝着太监扑去,声音嘶哑地尖叫:“我不接旨!我是未来的皇后!你们不能杀我!萧元宸!你这个负心汉!你不得好死!”

然而,她的挣扎在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两个太监上前,轻易地将她按倒在地。她拼命挣扎,扭动着身体,指甲在冰冷的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口中发出恶毒的诅咒。

为首的太监面无表情地上前,拿起白绫,动作麻利地绕过她的脖颈,用力一勒。沐柔影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不甘和怨恨,最终,头颅无力地垂下,彻底失去了生息。

滔天的喜悦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冰冷刺骨的礁石——那是愤怒与寒意。萧元宸修长有力的手指依旧轻轻覆盖在林菀照微凉的手背上,感受着那丝失而复得的、脆弱的暖意。这暖意仿佛是他濒临冻结的心脏中唯一的火种。

然而,他深邃的眼眸中,刚刚涌起的柔情与庆幸,如同水面涟漪般迅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郁、冷厉的暗色,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英国公府!沐家!还有那位端坐在慈宁宫深处,多年来以慈爱面目示人,实则在背后操纵、包藏祸心的“母后”!这些名字如同毒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痛楚。

他缓缓站直了身体,动作间带着一种积蓄已久的力量感。挺拔的身躯在摇曳的烛火下投下长长的一道影子,那影子仿佛也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肃杀。刚才那道诛杀令,仅仅是个开始。有些账,必须由他亲自去清算,面对面地,撕破那层伪善的面纱!

“李德全,”他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穿透宫墙,直抵人心深处,“摆驾,慈宁宫。”

李德全一直躬身侍立在旁,闻言,苍老的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颤。他那张总是挂着恭敬笑容的脸上,此刻也难掩一丝惊惧。皇上在这个时候,带着这般气势前往慈宁宫,绝非晨昏定省那么简单。这分明是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啊!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躬身应道:“是,奴才遵旨!”随即快步退下,尖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吩咐着宫人准备圣驾。

从灵秀宫到慈宁宫,这段路程仿佛被无限拉长。萧元宸端坐于御辇之上,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面色愈发冷峻。他双眸微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遮挡住了那双此刻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只有那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以及偶尔因极力压抑怒火而微微抽动的眉心,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冰凉的触感也无法平息他胸腔内燃烧的火焰。他想起了太多往事:幼时这位“母后”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教导,她不动声色地为沐家子弟铺路,为沐柔影争取恩宠时的巧言令色,还有她看向自己时,那眼神深处偶尔闪过的一丝算计与审视……过去他只当是长辈对娘家人的偏爱,如今想来,只怕从一开始,她就将他这个皇帝,视作了巩固沐家权势的一枚棋子!一股被至亲之人背叛、被愚弄、被利用的屈辱感和滔天怒火,如同滚烫的岩浆,在他心底汹涌翻腾,几乎要将他吞噬。

御辇终于在慈宁宫门前缓缓停下。宫门紧闭,四周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死寂。往日里太后宫前总有的那份喧嚣热闹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几队盔甲鲜明、面容肃穆的禁卫军,手持长戟,如雕塑般矗立,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守门的太监一见明黄御辇,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声音抖得不成调:“奴才……奴才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元宸并未理会他们的惶恐,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施舍。他直接从御辇上走下,玄色镶金边的靴子踏在地面,发出沉稳而有力的声响。他挺直脊背,下颌微抬,带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凛冽气势,一步步踏入了慈宁宫那厚重、阴沉的宫门。

宫殿内灯火通明,却因为人少而显得异常空旷、冷清。大部分宫女太监都已被遣散,只剩下几个贴身伺候的老嬷嬷和宫女,一个个垂首敛目,站在角落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这暴风雨前的宁静。

正殿中央那张象征着尊贵地位的凤椅上,端坐着太后皇甫氏。她依旧穿着一身象征身份的深紫色绣金凤纹宫装,头上也还戴着那顶沉甸甸的金凤冠,试图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然而,精心描画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的憔悴与苍白,眼下浓重的青黑色和嘴角深刻的法令纹,无声地诉说着她内心的惶恐与煎熬。

当听到那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猛地抬起头,恰好对上萧元宸那双冰冷锐利、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眸。她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握着紫檀木扶手的手指不自觉地猛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皇帝……来了。”她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上几分往日的威严,但开口时,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干涩与颤抖。她试图摆出长辈的姿态,但那双曾经雍容含笑的眼睛里,此刻却盛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慌与恐惧。

萧元宸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向她走近,最终停在离凤椅几步之遥的地方。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躬身行礼,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如炬,冷冷地注视着她,那眼神像是一把刚刚淬过冰的利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慌。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诡异,却偏偏每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太后的心上:“母后,别来无恙?”皇帝挥挥手,仅剩的几个伺候的太后的宫女和嬷嬷都鱼贯而出,退出了殿外。

这声问候,比任何厉声斥责都更让太后心惊肉跳。她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他看了个通透。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手指慌乱地去端手边的茶盏,试图用这个动作掩饰自己的心虚:“哀家……哀家还好。皇帝夤夜前来,可是……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然而,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她,茶盏与托盘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到了她绣着金凤的裙摆上,留下几点深色的水渍,她却仿佛毫无所觉。

“要紧事?”萧元宸的薄唇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浓浓讥讽意味的弧度,但眼神却愈发冰冷,如同千年寒潭,“朕的婉嫔,险些被令侄女的母亲——英国公老夫人皇甫静娴,用西域奇毒害死;英国公沐谦,朕的舅舅,通敌叛国,于顺德围场设伏行刺于朕,整个沐氏宗族,上下九族,即将因这谋逆滔天的大罪,尽数伏诛……母后觉得,这些,算不算得上是要紧事?”

“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太后手中的青瓷茶盏终于拿捏不住,脱手而出,重重地摔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泼洒了一地。

她猛地从凤椅上站起身,因为动作过猛,头上的金凤冠都歪向了一边,几缕散乱的发丝垂落颊边,衬得她那张原本保养得宜的脸庞此刻惨白如纸。她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神涣散,难以置信地望着萧元宸,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你说什么?!沐谦他……他怎么会通敌?怎么会刺杀你?!还有静娴她……下毒?这……这绝不可能!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皇帝,你一定是听信了谗言,被人蒙蔽了双眼!”

“蒙蔽?”萧元宸冷笑一声,语气中的嘲讽更甚。他向前逼近一步,挺拔的身躯带着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迫使太后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一步,险些站立不稳。“人证!物证!俱在!”他一字一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沐谦与敌国往来的亲笔密信!调动围场死士的兵符令牌!顺德围场当场擒获的暗卫活口!还有——”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剐过太后惊恐的脸,“皇甫静娴为求保命,亲自拿出了那瓶救了婉嫔性命的解药!母后,事到如今,您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充满了痛心与失望,更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狂暴:“朕!一直敬您是母后,念及您抚育之恩,对沐家一再容忍,屡屡宽宥!可换来的是什么?!是他们变本加厉的贪婪!是他们罔顾国法的野心!通敌!叛国!行刺君王!毒杀嫔妃!他们眼中,可还有朕这个皇帝?!可还有我南楚的万里江山?!可还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之心?!”

“不……不是这样的……皇帝,你听哀家解释……”太后彻底慌了神,连连后退,脚步踉跄,华贵的宫装裙摆在地上拖曳,显得狼狈不堪。

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虚空。她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哀求道:“皇帝,柔影是你的嫡亲表妹啊!她是你亲自选定的未来皇后!她只是一时糊涂,被……被嫉妒冲昏了头脑……静娴也是,她只是太心疼女儿了……沐谦他……他为国镇守南疆多年,劳苦功高,一定是被人陷害的!皇帝,求求你,看在哀家这张老脸的份上,看在沐家世代忠良的份上,饶过他们这一次吧!哀家保证,他们日后定会痛改前非……”

“饶过他们?”萧元宸眼中寒芒暴涨,仿佛能将人冻僵。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举起屠刀,对准朕的胸膛时,可曾想过饶过朕?!他们将毒药送入灵秀宫,意图置婉嫔于死地时,可曾想过手下留情?!母后!”

他厉声打断太后的辩解,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攫住她,“您是真糊涂,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沐柔影毁容的真相,朕早已查得一清二楚,是李贵妃嫉恨在心,暗中下的毒手!与婉嫔无半点干系!可她们呢?!不问缘由,不辨是非,便将所有的罪责一股脑地推到婉嫔身上,甚至不惜动用如此阴狠歹毒的手段,要取她的性命!若非朕的人及时寻回解药,婉嫔早已是一缕冤魂!这就是您口中那个‘一时糊涂’的好侄女,和您那位‘爱女心切’的好妹妹,做出来的好事!”

他目光如电,死死地盯着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太后,一字一顿,字字如针,刺入太后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至于英国公的所谓‘功劳’?呵!”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伪造军功,欺上瞒下;构陷同僚,残害忠良;甚至暗通敌国,出卖南楚边防机密!母后,这就是您口中沐家的‘赫赫战功’吗?朕看,是罄竹难书的滔天罪行!”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地盯在太后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的声音压低了些许,却更添了几分森然的寒意:“母后,您贵为太后,执掌凤印多年,对沐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当真就一无所知吗?还是说……”他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令人心悸的重量,“您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的同谋?甚至……是这一切背后的指使者?!”

这最后一句诛心之问,如同九天惊雷,轰然劈下,彻底击垮了太后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她浑身剧烈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面色瞬间由惨白转为死灰。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要辩解,想要否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几声破碎的、嗬嗬的气音。是啊,她怎么可能全然不知?沐谦的野心,静娴的狠毒,柔影的骄纵……她都看在眼里,却一次次地纵容,一次次地包庇,甚至在暗中推波助澜,只因为他们是她的亲人,是她维系权力、巩固地位的依仗。她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却没想到,最终引火烧身,将整个家族,连同她自己,都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看着太后那副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模样,眼神空洞,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萧元宸眼中翻腾的怒火终于缓缓平息,如同火山喷发后冷却的岩浆,只剩下坚硬冰冷的失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烛光下微微颤抖。再睁开时,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已经褪去了所有的情绪,只剩下属于帝王的冷漠与决绝。

“从今日起,”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最终裁决的力量,“母后便安心在慈宁宫颐养天年吧。”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寥寥无几、战战兢兢的宫人,“收回您协理六宫之权,撤去所有非份的供奉。没有朕的旨意,您……不得踏出这慈宁宫半步。”

“还有,母后,您知道为什么我登基这几年后宫一直无所出吗?因为我根本没有宠幸过您安排进来的任何一个女人!哼!现在的苏珍妃也是您的另外一个侄女吧,哪个叔叔伯伯家的?至于李贵妃?那只不过是笼络人心的工具罢了!这么多年您的手伸的太长了!哦,对了!还有长公主?朕的好姐姐,朕与她的博弈也即将拉开帷幕,谁是谁非母后一定会知道的”!

太后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她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华贵的凤冠因为这剧烈的动作,终于从发髻上滚落下来,在光滑的金砖上滚动了几圈,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最终停在萧元宸的脚边。金凤的翅膀微微颤动,仿佛在哀鸣。太后散乱的发丝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颊上,泪水混合着脂粉,在她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

萧元宸的目光没有丝毫停留在那象征着无上荣耀却已蒙尘的凤冠上,他的声音继续冷漠地响起,如同最后的宣判:“沐氏一族,罪大恶极,罪无可赦。朕已下旨,按谋逆律,诛灭九族,以儆效尤。从此以后,沐家,不再是皇亲国戚,更不是……您的母族。”

他微微侧过脸,避开了太后那绝望而空洞的眼神,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一种负担。他补充道,声音里不带一丝波澜:“至于冷宫那位……您的好侄女沐柔影,朕也已‘恩赐’下三尺白绫,让她早些去黄泉路上,与她的好母亲皇甫静娴……母女团聚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无形的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凌迟着太后早已经麻木的心。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无数的悔恨、痛苦、绝望涌上心头,却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助的呜咽,哽咽在喉咙里,无法发出。她完了,彻底完了。她耗尽一生心血,精心编织的权力之网,到头来却将她自己牢牢缠绕,窒息而死。

萧元宸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他缓缓转身,挺拔的身影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决绝而冰冷,没有丝毫的留恋。他抬起手,轻轻拂了拂衣袖,仿佛要拂去身上沾染的污秽,然后迈开长腿,毫不犹豫地向殿外走去。

沉重而冰冷的宫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发出“吱呀”一声令人心悸的声响,将昔日母子之间仅存的那么一丝情分,连同沐家的辉煌与罪恶,一同隔绝在了里面。

慈宁宫内,只剩下太后绝望的、压抑的呜咽声,如同受伤的野兽,在空旷而寂静的大殿中,久久地回荡,凄厉而绝望。

萧元宸走出慈宁宫,抬头望向夜空,繁星点点,却显得格外遥远。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感到一阵清醒。

沐家覆灭,太后失势,看似大局已定,但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朝堂之上,还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无数股势力在蠢蠢欲动。他要做的,还有很多。

他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道坚毅的光芒。他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一个能够守护南楚江山,庇护百姓安宁的帝王。而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清除一切阻碍,肃清朝纲,将所有的权力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低头,看向灵秀宫的方向,那里,有着他想要守护的人。为了她,为了南楚,他必须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冷酷,更加……无情。

“去灵秀宫”他淡淡地说道,声音平静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德全连忙躬身应诺,指挥着宫人抬起御辇,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灵秀宫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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