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宸离开的时候,那高大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仿佛山岭横亘,将两人的心隔在两端。
林婉照攥紧衣角,指甲陷入掌心,感觉不到疼痛。她不想这样和他相处,真的不想。
她生气他隐瞒身份,生气他以皇帝身份带她入宫。
生气他将她从边关乡野关进这宫闱牢笼。
更多的,是对自己的生气——没能在坚持一下。
自己知道那是对萧元宸心动了。
是啊,他那么优秀的男子谁会不喜欢呢。
那时候自己认识的他,家世好,长的也俊美。
风吹动庭院里的竹叶,沙沙作响。
“他是皇帝啊。”林婉照喃喃自语,目光定在他消失的方向,“一国之君,怎会在意我这小女子的想法?”
听太监总管和自己解释说,他忙于朝政,南方水患,国库空虚,他已三天三夜没合眼。
今天看见他眼布血丝,脸色灰白如纸,眉间疲惫。而自己却冷言相对,故意疏远。
“不应该的。”林婉照开始自责。自己不该太任性。
她双手掩面,摇头,“他若有什么好歹,南楚怎么办?”
林婉照站在他离开的门口,久久不能动弹。
天色渐暗,风从袖口钻进,她感觉不到寒冷,只是站着,凝视着远方空无一人的宫道。
直到值夜的宫女提着灯笼来寻,她才回过神来。
“娘娘,夜深了,该歇息了。”
林婉照不语,任由宫女搀扶着回内室。
她婉拒了晚膳,只要了一盏茶。一口饮尽。
“娘娘,换件厚些的衣裳吧,今晚风大。”
“不必了。”她摇头,嗓音有些嘶哑。
夜里,林婉照发起高烧。
浑身灼热,汗水浸湿寝衣。
脑海中不断闪现白日场景。
萧元宸离去的背影与她在冷风中站立的倔强交织成一团乱麻。
第二天一大早。
大宫女雨春发现林婉照到时辰还没有起床,才发现她脸色通红。
“娘娘!您怎么了?”睡在外间的绿萝惊醒,摸到她滚烫的额头,惊叫起来。然后是一片混乱。
人影幢幢,脚步急促,宫女们手忙脚乱地换药煎茶。
“快去请太医!告诉陛下!”
“太医来了三次了,药都煎好了,娘娘昏睡不醒,喝不下去啊!”
“娘娘,求求您,喝口药吧!”宫女雨冬红着眼睛,将药碗凑到她唇边。
林婉照昏昏沉沉,像飘在水面,被波浪推来推去,时沉时浮。
两天后。
“陛下,您不能这样,您的龙体要紧!”
虽全身无力,但她还多少有点意识。
萧元宸的声音低沉焦急:“这些太医都是饭桶吗?两天了,一点起色都没有!”
两天?她昏睡了这么久?
“去把赵太医叫来,顺便把神京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请来!快!”
“陛下,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这样下去您的身体——”
“闭嘴!”他怒喝,“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都跟着陪葬!”
林婉照想睁眼,想告诉他别担心,可眼皮如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
熟悉的气息靠近。是他,是萧元宸。
即使昏迷,她也能分辨出他特有的龙涎香混合着松木的清冽味道。
“都出去!”他命令。
然后,一双温暖的手轻抚她额头,接着是他的呢喃:“婉婉,你听得见吗?是我,是阿宸。”
她想回应,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
突然,温热的液体渡入口中——苦涩中带着熟悉气息。她下意识吞咽。
萧元宸把药含在口中,一点点渡给了她!
“咳咳——”他喂完药,轻拍她的背,带着鼻音的声音传来,“好好的,怎么就病成这样了?是不是朕惹你不高兴了?你快好起来,朕什么都依你…”
他的声音渐低,最后几不可闻。林婉照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她的面颊上。
在半梦半醒间,她听见宫女们小声议论。
“看见了吗?陛下亲自喂药!”
“嘘,小声点,这是我们能看的吗?快转过身去!”
“听说陛下已经三天没上朝了,都在这守着。”
“大公公说,连南方水患的奏章都是拿到这儿批阅的。”
“皇上对咱们娘娘的珍视,可见一斑啊。”
“以后可要对自家娘娘好一点。谁若怠慢了,那就是找死!”
林婉照昏睡两天,萧元宸脾气暴躁两天。
御前宫女太监噤若寒蝉,整个皇宫笼罩在低气压中。
新来的小宫女打翻药碗,吓得直接跪地求饶。以为性命不保,却见皇帝只是沉默地让人再煎一碗,连训斥也没有。
终于,在第三天黎明,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纱,林婉照的眼睫微微颤动,缓缓睁开眼睛。
视线模糊一瞬,然后聚焦。先看到寝殿顶部雕花;转动目光,她看见了萧元宸。
他坐在床榻边椅子上,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头微微前倾,似乎守夜时不慎睡着了。
他衣着凌乱,下巴冒出短短胡茬,眼下是浓重青黑色,整个人憔悴得令人心疼。
她动了动身子,牵动床幔,发出轻微声响。
萧元宸立刻惊醒,眼中疲惫瞬间被惊喜取代:“婉婉,你醒了!”
林婉照环顾四周,发现寝殿内只有他们二人。
心中情感冲垮了坚固堤岸,她再也无法维持冷淡疏离的模样。
“阿宸,你来了。”她虚弱地笑笑,声音沙哑,“你怎么......是我不好,不该气你,不该故意和你说那些话。我已经好了,你快去休息,别把风寒传给你了!”
听到她叫“阿宸”,萧元宸眼中闪过惊喜光芒,脸上疲惫消散不少。他紧绷的肩膀松下来,如卸千钧重担。
“好,好,我都听你的。”他伸手抚上她脸颊,“来,乖,先起来把药吃了,吃完再睡。
从来没见过你生病的样子?你吓坏我了!你要有个好歹,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眼中却涌动着无法言说的情感。
那双决断果敢的眼睛,此刻竟有些湿润。
林婉照看见萧元宸眼睛布满血丝,红得吓人,内疚更盛。
她坐起身,接过药碗,一口一口喝完。
她催促他:“你快回寝殿休息吧,这些天你一定没睡好。”
“不行,我得看着你。”他摇头,指着旁边软榻,“我在这儿休息就好。你安心睡。嗯!”
他话音未落,就打了个哈欠,揉揉太阳穴。
林婉照看着好笑,又心疼,没再反对。
萧元宸躺在软榻上,双眼一闭就沉沉睡去。
林婉照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心中涌起暖流。
她轻轻起身,走到他身边,帮他盖上薄毯。
阳光透过窗纱,洒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消瘦的轮廓。
“睡吧,阿宸。”她轻声呢。
她决定,还是好好陪伴他吧。
至于将来如何,不去想了。也许这就是她和他的缘分,命中注定纠缠一生。
阳光渐渐西移,时间如流水静静流淌。
林婉照守在萧元宸身边,看着他熟睡的面容,心中的冰雪慢慢融化。
这一觉,萧元宸睡得极沉。
直到窗外的光线不再柔和,变得有些刺眼时,他才悠悠转醒。
他随即猛地坐起身,目光迅速锁定了床榻上的林婉照。
见她正安静的睡着,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气色比昨天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他悬着的心才彻底落回肚子里。
萧元宸手摸了摸林婉照的额头,已经不再发烫了。这时林菀照也悠悠转醒。
“醒了?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就是没什么力气。”林婉照说着,视线落在他下巴上。
“陛下这胡子……再留长些,怕是能去城门口吓唬小孩子了。”
萧元宸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扎手的触感让他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他有多久没这么不修边幅了?好像自从认识她开始,就时常变得不像个皇帝。
“让你见笑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这软榻太硬,硌得慌。”
“那陛下快回自己寝殿歇着吧,这里有宫人照看就行。”林婉照劝道。
“不必。”萧元宸走到床边,探手又再次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确认真的发烫,这才放心,
“朕就在这儿。等你彻底好了再说。”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林婉照便没再多说。
恰好此时,雨春带着几个小宫女端着早膳和汤药进来。
“娘娘,陛下,该用膳了。”雨春和雨冬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桌上,眼神飞快地在两人之
间转了一圈,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看样子,娘娘是真的好了,陛下也不再是前两天那副随时要火山爆发的样子了。
萧元宸亲自接过药碗,又拿过一碟蜜饯:“先把药喝了。”
林婉照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虽然病中昏沉,但那苦涩的味道她还是记得清楚的。
“良药苦口。”萧元宸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分说地将碗递到她唇边,“快
喝,喝完吃这个就不苦了。”
林婉照无法,只得接过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喝完,立刻捏起一颗蜜饯塞进嘴里。酸甜的味道迅速驱散了苦涩,她才感觉好受些。
萧元宸满意地看着她喝完药,又亲自将清淡的米粥和小菜摆在她面前的小几上:“多吃点,才有力气恢复。”
他自己则随意在桌边坐下,就着宫女布的菜,优雅的也开始用膳。
大概是饿狠了,也或许是心情放松了,他的食欲看起来不错。
林婉照小口喝着粥,看着他略显急促的样子,又看看他眼下的青黑和略显凌乱的衣袍,心中那点残存的别扭彻底烟消云散。
“陛下慢些吃,没人跟你抢。”她忍不住开口。
萧元宸动作一顿,抬头看她,眼中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饿了。”
他夹了一筷子清炒的芦笋,放到她碗里,“你也多吃点,太瘦了。”
林婉照看着碗里的芦笋,没说话,默默地吃掉了。
一时间,寝殿内只剩下轻微的碗筷碰撞声。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和沉闷。
用完早膳,太医依例前来请脉。
仔细诊过后,太医躬身回禀:“陛下,娘娘已无大碍,只是身子尚虚,还需静养些时日,注意饮食,切勿劳累和吹风。”
“知道了。”萧元宸颔首,“药方再调整一下,用些温补的。”
“是,臣这就去办。”太医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这两天皇帝陛下的低气压,差点让他以为自己这太医院院判的位子坐到头了。
待太医走后,萧元宸才对林婉照说:“听见没?好好养着,不许再胡思乱想,更不许再生病了。”
林婉照点点头:“知道了。”她顿了顿,看着他,“陛下也该去处理政务了,别总待在这里。我没事了。”
萧元宸看了看天色,确实耽搁了不少时间。
他站起身:“好,朕去处理些事情,晚点再来看你。你乖乖躺着休息,不许乱跑。”
“嗯。”林婉照应道。
萧元宸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雨冬和雨春:“好生伺候娘娘,有什么事立刻报给朕。”
“是,陛下放心。”雨春和雨冬恭敬应下。
萧元宸这才转身离开,脚步虽然依旧沉稳,但比起前两日的焦躁,明显轻快了许多。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林婉照缓缓靠回软枕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病了一场,仿佛将心里的郁结也驱散了不少。
他堂堂一个皇帝,为自己做的实在太多了,而自己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也只剩下陪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