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彪问钟离:「你在等什么?夜色已深,如今这个时间,此村之事应该可以结束了吧?」
钟离衣摆垂落,却未和地面接触,丝毫尘土未沾。
“要等两个地方时机都可以了,才可让此事事了。”钟离说道。
丧彪:「小祁不是已经说了可以放手了吗?」
钟离摇头:“那边还不可以。”
「那边?」丧彪问,「哪边?」
钟离起身,视线似乎穿过层层迷雾抵达远方,“云阙城中,解家一家人还未谈完,此事暂且还不能了。”
「怎么还有他们的事……」丧彪捂头,「那麻烦了,解英江那家伙,不像是个可以平心静气听家人数落他的性格。」
“不错。”钟离道,“解城主虽善治一方,容百姓直谏阙失,闻过则喜颇有雅量。然若至亲当面诟病或背议其短,则难免愠色现于眉宇。夫为政者持衡天下,治家亦当如执圭臬。倘使待黎庶如春风化雨,对妻孥若秋霜凛冽,则家宅帷幄间怨怼渐生。内外失和,犹舟行逆水,纵使勉力操桨,终有倾覆之虞。”
“噔——”
错了一个音,琴弦断了。
祁伯被血染红的双手压在琴弦上,头垂下,夜色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良久,都没有琴声再响起。
钟离转身,月色落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睫羽上镀上一层银色光辉,耳垂上的耳饰随着清风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弹了。”祁伯声音有些嘶哑,“弹够了。”
“祁先生,不知可否愿意讲讲这位姑娘?”钟离声音很轻,“若此间唯余先生独守残忆,则其音容终将湮于尘寰。譬如孤舟绝壑,纵使月白风清,终无渔樵相和;又如寒潭照影,虽映千山暮雪,不过虚相空花。若闭口不言,恐使芳魂永锢方寸,纵有松涛竹韵解意,终非人间烟火。古人有言:‘藏之名山,传之其人。’”
——那个姑娘亦是被困在这个村子里的厉鬼。
祁伯沉默了许久,丧彪见两人都不动,钟离眉心轻蹙,于是他开口道:「独留你一人空守她的过往,无人知晓她曾活过,她也拥有如此灿烂人生。告诉我们,也算多了了解她的两个人。」
两位一同攻心之下,祁伯让步了。
他主动谈起那个姑娘的过往。
她曾无拘无束地活过,在父母亲的呵护下长大,喜欢听曲,喜欢算账,喜欢绣花。不过她的悲剧开始在爱上一个父母双亡家里都揭不开锅的穷小子。
故事讲到最后,祁伯的手一遍又一遍抚着琴身。
那个叫李长风的姑娘就像他落在琴身上的血一样,明明初入阵时还活着,她拼命挣扎、嘶吼,却逃不过堕落为厉鬼的命运。
她曾为了不伤那些被解城主送来的“祭品”,选择了自残,祁伯为了护她,护她被锁魂阵困住的灵魂,被她抓伤了眼睛,伤了腿。哪怕她伤了自己,伤了唯一亲近的人,却还是堕入丧失理智的深渊,将“祭品”活活吞噬。
“那都是二十年前了。”祁伯说,“现在的小姐,尸体就葬在柳树下。而灵魂,如你们所见,已经完全失去意识,成为解英江护佑云阙城百姓的棋子,被锁在这个村子。”
丧彪的目光投向钟离。
钟离所言果然未出错,他从踏入村子开始就知道解英江和此村中的厉鬼到底是什么关系。
也知道祁伯午睡的柳树下,就葬着厉鬼的尸身。
李长风,就是那个厉鬼,她在最向往爱情的时候,没等到那席红盖头,等到了心上人囚禁她的阵法。
整个村子,化为炼狱,那些被锁魂阵灼烧的村民在李长风面前一个又一个化为灰烬,只为养出一个可以护佑全城的厉鬼。
那些村民中,包括李长风的父母亲朋。
故事听了很久,钟离蹙起的眉宇却没有松解。
“李长风姑娘这一生坎坷,她堕为厉鬼,失去意识,对她来说亦是一种解脱。”钟离道,“只是,我仍有一事不解。祁先生,你是如何进来的呢?”
祁伯抬眸,唇角绷紧。
“你什么意思?”
钟离道:“祁先生未化为阴阵的养分,也未变成厉鬼,而是以人类的躯体生活。我与你在后院近距离接触时发现,就连祁先生的身体都没有被死气侵蚀,伤口还愈合了,想必也有些隐瞒之事吧?”
“呵。”祁伯笑了笑,“原来是说这个。”
祁伯并未隐瞒,从胸口掏出一个东西,扔在桌子上。
钟离定睛一看,有些惊讶:“九极玄寰链?”
丧彪:「什么?」
“不,不是。”祁伯说,“应当不是你所说的那个名字,它只是有一些能帮我抵御一些死气的侵蚀,形成一个屏障,旁的,倒是平平无奇。”
钟离不置可否,只是问:“不知此物祁先生是如何得到的?”
“我一个朋友给的。”祁伯说,“我与你说过,先前我在乐坊工作,认识的客人也多,交的朋友也不少。一位朋友恰巧得了此物,说平时练武也用不到,便将它给了我。”
关于祁伯在乐坊中工作过的事情——也是钟离在后院和祁伯摘菜时打听到的。
祁伯手指上的薄茧还是很明显的,进院门时钟离就注意到了院子角落的乐器,如此在后院中打听了两句,祁伯便尽数告知了。
他原本是在乐坊中工作的,后来被李长风一眼相中,买了下来,成为云腴坞的乐师。
云腴坞本就是个其乐融融的村子,李长风的父亲做生意发了家,本想在城中买个宅子但家中都不乐意搬走,便在村中建了个不小的宅子。买个乐师对李家来说不成问题。
只是这个九连环模样的东西……钟离倒有些诧异。
怎会在此处呢?大师兄不是说书中写了在黑市吗?
“……嗯,原来如此。”
钟离盯着这个九连环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