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城的燃灯节有点像泰国的水灯节,但这边的燃灯节会持续一周左右,除了放灯的活动外,节庆开始的当天晚上会举办开幕式庆典,各种传统技艺、象征着宗教祭祀仪式的表演和代表当地特色的花车所组成的大游行队伍,会伴随着欢乐的传统舞乐从提前封闭的主街经过,观看开幕式的人群就聚集在主街两侧的人行道上,看台上预设的座位需要购买,买票的人按照票号对号入座,不买座票的人,可以自己找视野好的免费的地方,或者就在看台周围站着看。
因为整场开幕式游行会持续两个小时左右,有很多民众中午之前就顶着日头先过来占好位置了,数不清的当地人在距离游行队伍最近的马路隔离带后面席地而坐,然后再被陆陆续续过来准备观看游行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
人头攒动中,场面之壮观,姜宥仪前所未见。
池仲孝给林意拿过来的是政府留票的名额,得益于池大法官职位够高,他们那四张票的位置十分好,但实际上,他们四个任谁心里都清楚,今天来看这场开幕式,大家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直到看着池浪正襟危坐在了自己旁边,姜宥仪都还在犹豫,她今天来这里的决定是不是太放纵自己了,她一颗心偷偷地疯狂上下扑腾着,在等待游行开始的时候,一边在纠结中反复拷问自己,一边又因为身边的这个男人而紧张悸动。
但游行开始之后,逐渐地,她竟然不紧张了——因为这个游行竟然出乎意料的好看。
从来没看过这类游行表演的姜宥仪,几乎全程都沉浸在了那种既热闹又庄重的游行氛围里,以至于坐在她旁边、原本想借此机会跟她多说几句话的池浪,看着她全程沉浸其中的样子,甚至没舍得打扰她……
直到游行接近尾声,原本心思就都悄悄放在姜宥仪身上的池浪,看见他的心上人终于放下了拍照快拍没电的手机。
十一月初的桉城,晚上其实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闷热了,但因为几乎全城人民都在这一晚涌上了主街,在人群聚集之下,哪怕是看台上,温度都要比外面高个两三度。
聚精会神地看完了表演,心思从方才那兴奋的新鲜劲儿里拔出来,姜宥仪才意识到有点热。
她下意识地抬手,用手背轻轻沾了沾额头细密的汗,但下一秒,池浪把一包纸巾递到了她面前……
她愣了一下,错开了池浪看过来的目光,接过了纸巾,明明互相之间什么都没说,但姜宥仪方才平复下去的那颗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可她不知道,池浪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池浪看着她白净的侧脸,想跟她说话,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搜肠刮肚了半天,只找出来一句没意义的废话,“原来你喜欢看这个。”
“嗯,”姜宥仪点头,眼神目送着游行的最后一辆花车从他们面前经过,沿着主街走向了更远的地方,“第一次看,觉得很新鲜。”
“你十岁之前不是生活在桉城吗?”池浪因为她的答案而感到奇怪,“这玩意年年都有,你怎么会是第一次看?”
“以前……”姜宥仪顿了顿,声音逐渐淡了。
她搜刮自己十岁之前的记忆,可自从她有记忆以来,那些成长的日子几乎都是一成不变的,她住在福利院里一天天地长大,福利院怕出意外,不允许他们这些孩子独自外出,但能走出福利院的集体活动一年也不一定能盼到一次,他们那些孩子,最初了解这个世界,是通过电视、书本和大人们的描述,而她后来对外面的世界有了更多的、更真切的实感,是因为肖妈妈偶尔会偷偷地带着她出去逛逛。
但是她没有看过燃灯节的开幕游行,尽管当初每年的这个时候,她在距离这里不算太远的福利院听到隐约的游行鼓乐声时,都十分好奇地想来看一看,可肖妈妈出于安全考虑,从不会带她去人多喧闹的地方,而福利院里有那么多的孩子,她必须竭尽所能地讨好肖妈妈才能维持住肖妈妈对她的宠爱,在这种小心翼翼的逢迎里,她接受肖妈妈的任何安排,却始终不敢对肖妈妈提出任何要求。
小时候的期待直到今天才终于被实现,姜宥仪无法对池浪说实话,只能告诉他,“我妈不喜欢热闹,小时候没有带我来看过。”
她因为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而神色淡了下来,池浪看见了她眼底没说出口的自嘲,故作轻松地“嗐”了一声,“要认真论起来,这个燃灯节的开幕式,我也是第一次看得这么完整。”
游行结束,看客们随之散场,姜宥仪跟在林意和池仲孝后面往外走,闻言下意识地回头看池浪,“为什么?”
她的疑问先于思考,直到话音落下,她才意识到,身后这个平时看着十分不着调的男人,此刻竟然十分贴心地用自己的身体把她和拥挤的散场人群隔开了。
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在黑夜里踽踽独行的姜宥仪,倏地愣了一下。
被人呵护的感受猝不及防,心底悄悄流淌过的陌生的暖意也让她不知所措,从没体验过的那种仿佛微酸里又泛着一丝甜的复杂情绪,让姜宥仪茫然地看向身后的人,在怔忪中鬼使神差地心想:原来背后有人护着,是这样的感觉。
不过池浪并不知道她此刻的愣神是源自于自己的行为,姜宥仪的骨裂伤虽然长好了,但行动并没有完全恢复,她今晚出来,衣服下面仍旧戴了日常用的透气薄胸带护住伤处,池浪看她突然停住脚步,几乎本能地想到了她的伤——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人多刚才被撞到伤处了?”
不管是护在姜宥仪身后,还是此刻一叠声地询问,毫无恋爱经验的男人做这一切都是出自本能,姜宥仪却几乎因此而无端地心慌。
……她沉溺于这种保护和关心,好像久困大海的人终于喝上了一口淡水,然后越喝越渴,越陷越深。
可事实上,她仍旧无法在茫茫的大海上找到一块能落脚的陆地。
“没有,我很好。”
在没等到她回答的池浪要上前查看她伤处的前一刻,她仓促地避开他的目光,回答了他的同时,努力地把刚才那个不痛不痒的话题找了回来,“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没有看过完整的开幕式?”
“要不然你再想想我是什么工作呢?”池浪哭笑不得,“每年的这个时候,几乎整个桉城的人都聚集在这几条街上了,就凭现在桉城的这点警力,对我们而言,这燃灯节堪比灾难日。”
“对哦……”姜宥仪蓦地想起方才一直在各处维护秩序的那些警员,她在偷偷地反复捋着自己心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纠结和情绪,听池浪说到这里,就顺嘴接了一句,“那你今天怎么得空了?”
“……”池浪气笑了。
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他倏然上前,猛地拉近了自己与姜宥仪的距离,他高大的身影兜头兜脑地将身材娇小的姜宥仪整个人罩了进去,“你觉得呢?你觉得我是为什么有空的?或者——”
他挑眉,深邃的眉宇间染着一些让姜宥仪很陌生的侵略意味儿,一字一句、又意味深长地问她:“你觉得,我是为了谁而强行让我老板同意让我今晚一定要有空的?”
姜宥仪一句都不敢回答。
她逃避地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因为看他们没有跟上来,而回来找她的林意。
“阿林!”
她求救地看向同居的闺蜜,本来以为林意能帮她解个围,却没想到,姐妹竟然是过来“出卖”她的……
“那边马上就要放灯了,你之前没来过,就让池浪带你过去放个孔明灯感受一下气氛吧?”
林意指了指右边临湖的一个广场,又给她指了指左边斜后方的一家西餐厅,“我和池仲孝都不太喜欢热闹,去这个店里坐一会儿,你们玩够了来找我俩就行。”
姜宥仪随着林意的节奏,先看向那个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点灯的广场,又看向角落里那家不仔细瞅都不一定能注意到的西餐厅,最后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大热天里却穿得十分正式的池仲孝身上……出于对池法官的人道主义关怀,顶着池浪落在身上的那仿佛形若有质的目光,她还是硬着头皮对林意点了点头。
林意临走的时候拍了拍池浪的肩膀,在姜宥仪眼里,他们俩仿佛在对暗号似的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但实际上,他们四目相对,擦肩而过之际,彼此都磨着牙用气声同对方进行了友好的交流——
林意:“你丫争点气!”
池浪:“你和我哥别给我捣乱就行了!”
这俩人以为别人听不见,实则一点没漏全听见了的姜宥仪:“……”
“燃灯节放灯的行为,是表达男女之间暧昧和祈愿的——”
同池仲孝一起朝那个外表名不经传的西餐厅走去的时候,林意琢磨着姜宥仪和池浪的状态,心里还是十分没谱地问身边那个衬衫西裤黑皮鞋、从上到下都一丝不苟的男人:“宥仪没参加过这个开幕式,你说这个‘燃灯’的意思,她能不能知道?”
“开幕式是桉城在办,但燃灯节全国上下都在过,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池仲孝先前没见过她替谁操心成这个样子,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她:“放心吧,我觉得宥仪心里肯定是有数的,如果今天他俩还是没进展,那就肯定是她对池浪不满意——不过这也很合理。”
林意是清楚地知道姜宥仪对池浪也有意思的,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操心地撮合他俩,但自己闺蜜在感情上是什么态度,林意不会跟池仲孝说,因此只非常不认同地瞪了他一眼。
她本来已经不想再说这个了,但快要走到西餐厅门口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要命的事——
“你弟准备了什么没有?”
她倏然转头看向池仲孝,虽然问得没头没尾,但池仲孝明白,她是在说,既然要求爱,池浪有没有给人家姑娘准备什么惊喜。
……但这个池仲孝是真不知道。
“我不清楚,”他一五一十地回答她,简直哭笑不得,“你也知道,池浪不愿意让我过问他的事,我也懒得管。”
他说着,实在是不想让林意在此刻再去关心别人的感情问题了,哪怕那两个人是他亲弟弟和他心爱之人的闺蜜,所以他在分手又重逢之后,第一次拉起了林意的手,不由分说地推门带她走进了那家咖啡厅——
“我只准备了自己的。”
池仲孝话音落下,随他一起进门的林意也看清了此刻西餐厅店内的样子……
在燃灯节开幕式刚散场的这个大热门的时间段里,西餐厅里面除了等在门口的老板,竟然没有其他人了。
林意震惊地看了池仲孝一眼,“……你包场了??”
池仲孝没回答,在悠扬舒缓的小夜曲里,握着林意的手,带她走向了最角落的那张靠窗的桌子。
那张桌子上,有一束灿烂而热烈的红玫瑰。
看着那束玫瑰,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已经练就了铁石心肠的林意,倏然红了眼。
这家西餐厅不是什么高档餐厅,只是曾经学生时代的林意和池仲孝总会来的一家,在如今餐饮界更新迭代如快闪的时代里,恰好幸运地开到了现在,且这么多年也没有换过老板。
他们俩先前是这里的常客,当初上大四的池仲孝,甚至帮老板打赢过一场客人故意碰瓷打砸店铺的官司,那个时候,这里的老板跟他们几乎处成了忘年交的朋友,但是他们分手之后,无论是林意还是池仲孝,都再也没有踏足过这家店。
店铺老板再看见池仲孝是在几天前,他过来跟老板商量想要包下店铺今天晚上这段时间来向林意求复合,老板想都没想,一叠声地就答应了。
但是池仲孝没要什么特别的布置,他只提前送来了一瓶价值比得上好几个包场费的红酒,还有就是……此刻摆在桌上的那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红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