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意我同槲寄生女士私下叙叙旧吗?”在勿忘我眼中,墨菲斯托显然是三人中的头羊。
“这件事并非我能决定。”
“可以。”槲寄生接下话题,她还抱着那一丝想法,现在正是好时机。
慢步走上高台,就在钢琴旁,或许这有什么特殊的象征意义……却是沉默,看来还是自己想多了。
“他们把金条制成‘金水’。”槲寄生在高台上踱步,怜悯的神情恍惚间化成忧愁,这是由花楸树木搭建的。
不过,以勿忘我怡然自得的面色来看,这并非他一手操办,只顾自地保持微笑,道:“它们已经不再是食物了。我无法体验那些被‘暴雨’筛选掉的人的生活,真不知在他们眼中究竟是以何物果腹,又是以何物交换流通?
‘暴雨’之下,竟仍是金钱决定了他们的生活……这真是这时代最讽刺的命题!”
忘我地宣言与讽刺,此时站在高台上的两人一眼就能观遍整个营地。
槲寄生却摇头,她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也并非的什么值得嗤笑的事情,只觉得惋惜。
这群受“暴雨”折磨的人类。
这片被“暴雨”烧毁的树林。
“槲寄生小姐,重塑始终都在等着你的加入……”勿忘我并没有注意这些心思,只自顾如此说道。
“我是……被‘筛选’的,那么,这些难民呢?”
“你不会成为难民,这点我可以保证。”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曾拥有的,是我本该拥有的事物……”
“汤药像是好了,我去帮个忙,失陪了。”槲寄生很不擅长整编,也更不擅长别开话题,总之,她那些重塑成员一齐为难民送起汤药来。
勿忘我只愣神在原地,这是怎么,她从不这样啊……
再怎么疑惑也挽留不住,至少在岔路口上的分别是无法避免的,就是8岁小孩都知道高速错过路口也不能回头,不会真的有笨比停车掉头吧?
“维尔汀小姐,树场东南部有爆炸声,你知道为什么吗?”墨菲斯托递给难民最后一杯药,他并不想在这种地方无所事事。
维尔汀微微抬头,帽檐与刘海的遮掩经验很成熟,以至于墨菲斯托不论用什么角度都只看得出一只眼睛,是平静的灰白。
瞬间的疑惑褪去,反应过来的她也还是摇头,粗略的猜测很难说出口,就像脑海里模糊的正确答案无法让学生自信举手回答一样。
“汽油燃爆,至少三次,还有很多嘈杂的声音,但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们提到了基金会。”
墨菲斯托附手在耳边,营造出一种我有听觉方面的神秘术造诣的假象,实际这都是有矢车菊传递的消息,嗯,通讯里还吐槽对方的神秘学声波收发载体的噪声很吵耳朵。
“圣洛夫基金会的支援……也是我的支援。”终于能肯定自己的猜测。
“是的,照这么说的话,你的同事拦截了物资运输车,无用的举动。”在此前两人有过交流,得益于现在能无拘束地讨论。
“为什么?减少敌人对目标地点的人员输送,这很正常吧。”当然,双方最合拍的话题便是战争与国际局势了。
“一是打草惊蛇,二是,重点不在于运输车”墨菲斯托背起手来,好一副长者风范,道“我刚才含了一点,是酒的味道,你也可以试试,毕竟还剩一瓶对吧。”
维尔汀睁大眼,也没多犹豫就从手提箱中取出一杯“汤药”,这是她刚刚私藏的,想着有机会测试一下。正要尝一口,却又被抓住手腕。
“不,别喝,重塑能在里面藏酒,那就肯定能藏毒,你有见过他们往坩埚里都扔了什么吗?如果只是汤姆叔叔的皮搋子都谢天谢地了。”墨菲斯托在含出味道后就用水漱口漱了好几遍,说实话他有些后悔这么做了。
维尔汀很听劝,这是一种十分合理的解释,但是她又有了个点子,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放下杯子,与墨菲斯托一起后退至较安全距离,手中术杖酝酿银色流光的神秘术。
“嘭!”
那杯汤药怦然炸裂,此前却只是缓慢漂浮的术法的轻轻接触,威力却堪比儿时那一捆好几个“鱼雷”,炸裂腹部不是问题。
“简单的魔药课的熬制失误。”墨菲斯托调侃道,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在“温室”里上魔药课时,错把活刺丢入仍然在大火熬制荨麻的坩埚里。
可维尔汀却不像他这么乐观,想到的不是教员对笨手笨脚的自己责罚,而是这里数以千百计的难民,会被一个个炸上天!
胆颤,说实话她有些……算是无力吧,那般地狱的场景呈现在眼中只是时间问题,局势已成,自己没有半点办法。
她迟早要经历的。墨菲斯托如是想到,便转身跟上槲寄生的背影,她也派发完毕了。
“啊·……谢谢,我好久没有进食了……这汤药味道真不赖!再给我来一杯。”一位“满腹经纶”的政客再向勿忘我致谢,但你能从他脸颊上明显的红晕里看出汤药的效果只占一部分功劳。
“当然,请您自便”勿忘我仍然是那副职业微笑“哦。槲寄生小姐你们回来了。派药结束了?”
是的,三人齐齐点头。
“这是什么味道,我们还没有亲自抽检你们就喂给民众了?”火气冲冲的,这种携带着酒气的恼怒最为恶心也无理。
“……”
“记者马上就进来了,要是发生什么事,你要付全责!”众人的沉默更令他愤怒,不过指着勿忘我的鼻子却没有骂出癞蛤蟆可真是意外。
“记者?”槲寄生不解,救灾为什么需要记者,听起来数量并不少。
“不就是你们要搞新闻发布会么?为了彰显神秘学家在救灾中的功劳!”士官一脸温红,不知道是火气攻心还是如何“快给我装一杯!一群蛤蟆皮怪胎……”
哦,他终于说出那个词了,符合人设。(尺v尺)
不同于墨菲斯托不嫌事大的乐观心态,槲寄生则显得有些局促,甚至于紧张。
很快啊,在重塑追随者的带领下扛着相机的记者们鱼贯而入,在高台下张望,竖起耳朵,还有他们引以为傲的胶卷相机。
槲寄生不住地后退半步,看向勿忘我,并没有寻求什么,传递出质疑与疑惑。她打心底不想再接触这些……
而勿忘我又何尝看不出对方的心思呢?很可惜,此时的剧目的表演进程过半,看不清是对自己的绝对自信。
“请原谅我想在“暴雨”前举办一场宴会的私心,槲寄生小姐。毕竟对于重塑而言,这个时代已失去了它的价值。”
槲寄生没有咀嚼过味来,还在担心台下的众记者。
似乎只有维尔汀理解出真意,瞳孔放大,不自觉紧盯向勿忘我,即使早就猜到了那份可能,却……不,确实会有人如此残忍。
“这汤药的味道怎么这么熟悉,这香气……啊、呸……!这、这这不是啤酒吗?!你从哪里搞来的违禁品!!我就知道疯子不可信赖——全给我抓起来!”
士官又来展现他那拙劣的演技了,这种声音可不见得在他长官面前有过,难得的威风。
“……”
沉默,来自于在场的所有神秘学家。可这又像是一个开关,在此一刻,所有记者拨镜头盖,打开闪光灯,雀跃拥挤,高呼着“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疯子?不,我们神志清醒。”
勿忘我转过身来,闪光灯打在脸上的一瞬间,那标志的微笑转为怪异,那人面皮囊退却,兴奋,毒蛇终于能自如吐信。
“我们既不是精神病人,也从不歇斯底里。我们也从不需要通过荒唐的法令来孕育虚伪,侵吞钱财。美国禁酒已实行了近十年,你又是怎么能立刻尝出啤酒的味道的?”
记者们将用笔与脑子记住这历史性的话,为了更多的既得利益,美利坚政府颁布禁酒令,而十年来从中诞生过无数黑帮与政客,像这样勇敢的发言者却是第一个!
“哦,哦,就您是勿忘我先生吧,能告诉我们……”
他\/她也将要成为,第一手拿到如此爆炸性新闻的记者了!嘿,我可没说是为了钱,这是莫大的荣誉。
好了,勿忘我先生在清嗓子,噢噢噢,看这,这是我们报社的录音笔!
“不为吾之所用者,必将承其苦痛,献吾灵与肉,恶与憎。我赐你们在欢乐中死去,愿天国的美酒不设禁令。”
祷言结束,所有的记者也同时停笔,他们皱眉,这都是什么东西啊?神经病说的话怎么可能赚大钱……
“嘣!”
将要走下高台的士官腹部瞬间炸裂,爆炸的冲击力甚至将他的残躯震到勿忘我脚边。
“啊——”
台下有些胆怯的记者失神惊叫,顿时引得整个营地的人都凑到这里。
“救,救命,快跑!”
这喝过药剂的人都被固定了命运,那这声叫喊又是给谁说的呢?
“嘣!嘣!嘣!”
接二连三的爆炸,人体胸腹完全炸开,五脏六腑肆意飞溅,沾染在惊惧奔跑的“羔羊”身上,可这又能影响到什么?
勿忘我特地控制自爆的人数,看着他们挤在一起,跌倒在一路,在同类的脚下哀嚎求救。是的,或许他主动杀的人还没有人类自己踩死的多呢。
“秋日业已过,何必再添血色。”槲寄生不忍,再如何,也不该如此。
“我不会杀他们。我要他们这群鹫把这一切都如实记录,我要他们亲眼看着……一个劣等人是如何从你们手中拿回他被剥夺的一切,就像这样。”
勿忘我斜眼一瞥,又是一片血花与惊叫,他似乎享受极了,面部表情不再是标准的不自然,而是彻底回归本性的病态笑颜。
“不,救我,女士,您也是”这个记者声音颤抖,他的双腿已经软的难以站立“是神秘学家吧,请救救我。”
“对,请救救我们。”
“救……啊!”
一位正在祈求着的记者似是发现了什么,满眼震惊,却又极快地被兴奋铺满面。
“你就是那个韦耶豪瑟,那个破产后在林中自焚的家族!”
震惊是会转移的,现在轮到槲寄生不可置信了。
“不,不是自焚,是他们的女儿,她学习了黑魔法,烧了他们!”
不,槲寄生想辩解,但“咔嚓”一声,闪光灯一巴掌扇在她的嘴上。但这似乎并不让记者满意。
“死前拍到她也值了,让开!给我个角度。”
接二连三的闪光灯笼罩高台,就像是独属于槲寄生的聚光灯,勿忘我退后几步,留出一个更加完美的角度。
“父母的死亡与你无关吗?听说他们一直反对你学习黑魔法。”
“我是天生的神秘学家,不会去学习……”
手足无措的槲寄生眯着眼,试图在闪光灯里寻找可以喘息的机会,可,这次不用说话筒,就是录音笔也不会为她递上一支。
“也就是说你本来就会黑魔法,你的父母因此排斥你,你就决定烧死他们?”
“我没有任何这样的理由去烧死我的父母,火灾的源头是汽油,它们告诉我是20桶汽油。”
这些话,这些问题槲寄生记得她回答过,就,就在不久的几年前,为什么,为什么?
“据说小姐你一直反对你父母伐木变卖林地的计划,你一定把这里当家了吧,我理解,这里毕竟是你的祖地,这样你就更有理由学习黑魔法杀死他们了,要知道20桶汽油可做不到如此大的火势。”
“而且您事发时正好在场,毫发无伤。”
没有槲寄生插话的机会,据理力争的似乎变成了记者,他们执行着舆论的正义……这几年间她又何尝不在承受着这样的审判结果。
“我想告诉他们,我刚刚学会一种新的神秘术,这样我们就不用变卖林地,铲平树木,申请破产……”
“所以你选择烧毁树木来逃避债务?”
声音越来越低,吗?并没有,是被更多的正义记者淹没了。这些为了所谓真相的人,正在“勇敢”地发声……
“淋过雨的人已经有能力撑起伞了,你愿意分一点空间为他人避雨吗?槲寄生小姐。”
脑海里回响着矢车菊的声音,温和……或许,她真的有能力吗?她甚至插不上话。
“槲寄生小姐,槲寄生小姐,槲寄生小姐!”
惊醒,维尔汀的声音突然闯入她新的记忆,这是现在,是现在得清醒过来。
“抱歉……”
“看吧,槲寄生小姐,人类向来如此,但重塑一直会等待你的加入。”勿忘我站出来,向槲寄生抛出橄榄枝。
不,不必要了,槲寄生不会,也不可能回到那个地方,即使眼前是异常恶心的投机分子。
“不必要,怎么可能不必要,你知道他是谁吗?那个用20桶汽油的纵火犯真凶!”勿忘我的神情被转接上不可置信,他嘶声大吼,仿佛是受到背叛。
“基金会的支援就要到了,勿忘我先生,不论是‘暴雨’的落下,还是基金会的攻破,你的结局总只有一个——接受制裁。”维尔汀试图打断勿忘我的蛊惑,要知道她刚刚看见槲寄生失神时脸上居然浮现出半张重塑面具。
“呵,我可不在乎将死之人的哀嚎”勿忘我无视维尔汀,直勾勾盯着槲寄生的眼睛“槲寄生小姐,我为你找到了当年的真相。”
随着话语,两名重塑成员押着一个身形佝偻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走上高台。
“一个因萧条而失业的消防员,天真的认为这样就能得到新工作。看着他的这双手,就是这双手烧毁了你的家庭,你的树木,你的生活!”
毒蛇盘绕,环行在槲寄生周边,尾巴摇动,回响着沙沙声,似要引人入途。
可这次不一样了,槲寄生站在那,只是站在那。
“只要你遵守先前的约定,愿意留下来……”
“谢谢你,勿忘我先生。
为你当初在一片火海中的救助,为你对素未谋面之人曾拥有的恻隐之心。
今日与当初是那样地相像,过去的我也曾拼尽一切地想要守护某样事物。
但当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站在了过去的我的对立面。
它们将一直生长,诚实地记录自己的历史、疆域、居民,与一则20年代冒失消防员的逸事。
它们将一直向上,直到跨越了遥远的千禧年。”
槲寄生很平静,她没有向前踏步,也没有向后退却,只是站在那,如同这片焦灼的树林。却也不同,她更像她自己怀中的槲寄生,郁郁葱葱。
“勿忘我先生,请允许我向您告别。”
最后的发言,是的,她想像矢车菊小姐说的那样,为他人撑起伞,在雨幕中。自己或许真的有这般能力,撑开这样的伞。
“我……我不明白,我不理解,呵。”勿忘我声音颤抖,神情失落,心绪异于先前的病态。
“我们属于未来。”维尔汀为勿忘我补上最后一刀,直戳心灵的。
槲寄生已然抛却了从前,面向新生活的人里没有勿忘我。
雨幕张开,淅淅沥沥的不只是雨,还有一壶凭空出现的沸水,直挺挺浇淋在勿忘我头上。一百摄氏度的沸水就是虾也要蜷曲身子,可勿忘我却一动不动。
是死心了,还是心死了?
“现在是二月,但对于你来说,春天是不是早就到了……”
呢喃,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气势,就像升腾起的蒸汽又被寒骨落雨压入地面。
“我想,我该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