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端在城门口耽搁了些时辰,这守城卫倒是尽职,也许见他是个道士,查验得更加仔细。
已至卯时,临渊城内雪仍在飘。
木着脸的张端快步穿过热闹的集市,有几个胆大的孩童好奇地盯着他看,不明白这人怎么一点也不怕冷,大冬天还穿得这么少,而且,身上还一点雪花都没落。
张端没管来来往往的视线,他也不懂小孩的心思,只当他们没见过道士所以稀奇。
紧了紧背上的药包袱,张端又琢磨起之前在城门口看见的姑娘。
她的面相人中短促眉毛杂,有福无寿,分明是早夭之相。可刚才看她体态轻盈,双目有神聚而不散,怪哉怪哉。
不过这临渊城里的怪事肯定不少,否则也不会派他来。
在南洲靠近西洲的边上,有城郭十个,而其中的临渊城算得上是最保守的凡人城了。
尤其是城主钟离悟,平生最讨厌妖怪,有传闻说他的夫人就是被一只鸟妖给害死的。
说起这钟离悟虽是个凡人,可他手下的“临渊卫”个个都是修为破四境的修士。
要知道此方世界修士的修为共有九境,九九归一,之后再渡天、地、心三劫就可羽化登仙。
对于凡人聚集的南洲来讲,四境的修士已是稀罕物了,可这钟离悟身为毫无修为的凡人,却能让这些修士做他城中的“临渊卫”,想必也是有些过人本事的。
张端胡思乱想之际,发觉袖袋里的指路珠已经没了动静,这说明他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他仰头一望,高大气派的黑石门上是一个玉匾额,上书“钟离府”三个大字。
门前一左一右地站着两个青衣临渊卫,昭示着这里是城中最尊贵的人,临渊城主钟离悟的府邸。
张端刚把脚踏上城主府门口的石台阶,站在右侧的男卫就不客气地把他拦下。
“来者何人?”
“无极观道士张端,有要事求见城主。”
男卫把眉头一皱,最近城中贵族怪病的事让城主十分生气。请了许多医师也看不出所以然来,修士也来了几拨,可都无功而返。无极观?好像听说过,可是从来没见城主和道士打过交道,万一有什么忌讳,他可不愿触这个霉头。
男卫踌躇间,那左侧的女卫突然动了,她刚才已给管家传了讯,说是可以放人。
女卫单手轻挥,看似沉重无比的大门就无声打开了。
张端也不拖沓,两步便进了门。
大门复又关闭,女卫回了站位,不待男卫问询就传音入密。
“现在这怪病的流言都传到百姓那里去了,再不查清,城中必然人心动荡。何况若这病真和妖怪有关,那将是一场腥风血雨。如今来了个道士也好,说不定有什么偏门邪方把病给治了。毕竟这事拖久了,对我们都没好处。”
男卫把嘴一撇站了回去,心说就你聪明,还不是你和风管家关系好,我们不敢做的事你动动嘴就行了。
女卫看出男卫的不满,但并不在乎,她的提醒只是尽自己的职责,旁人的琐碎心思她不想管。
张端刚进了门就看到了满园繁花,如今的南洲可是冬天。
幻象?他轻声念诀划破左手中指,点了点眼皮,眼中景色分毫未改。
“无极观的道士都像你这般不中用吗?”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从这园子的深处传来。
张端心中恼怒,虽然自己在师姐弟中修为确属下等,但炼丹的本事不错,师傅看重,才派他来这里历练。否则他怎么会来这么偏僻落后的凡人城。
“怪不得看不破幻象,原来还是个心眼比针小的道士。”少女哈哈笑了几声。
他哪里受过这种戏弄?听着这笑,张端生出了回头就走的念头,把什么怪病、进献丹药通通抛之脑后,反正受苦受难的又不是他。
突然,一阵风过,他眼前的繁花似锦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雅致古朴的茶室。
“张道长受惊了,城主公务繁忙,需请张道长在此稍候。”
一个穿着竹青罗裙的中年女子上前请张端入室饮茶,她举止有度礼数周全,却全然不提刚才那个怪异少女。
“你又是谁?”张端刚才生出的气正好找到了发泄出口。
“吾名风枝,是钟离府的管家。”女子不卑不亢地说。
“看来钟离府家大业大,看不上我们无极观这小观了,请风管家转告城主,张端技不如人,不敢叨扰了。”
这张端在东洲修士界时,提起无极观的出身,谁都会给他三分薄面。没想到在一个小小的凡人城,竟然有人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
风枝依旧是那副不动如山的笑脸,她道:“钟离府向来待人以诚,张道长若是真对自己的能力没信心,吾等也不能强留。只是您的师傅峦虚道人还特意给我们城主来了信,否则也不会让您跑这一趟了。”
张端没想到师傅居然认识钟离悟,那他刚才的表现若是传回去,师兄弟一定会认为他给观里丢脸。
他心里慌了不少,把之前对临渊城的轻视也减了几分。这次一定得把事情办好,在师傅面前长脸。
张端脸色一变,挂上客气的笑容说道:“既然是师傅举荐,我定竭尽全力,有劳风管家带我去等城主。”
风枝把张端引入茶室,室内温暖如春,暖炉里正燃着炭,炉上罩了个花枝纹铜盖,上覆香料,满室生香。
张端坐在下首的花梨木椅上,看着面前的清茶雾气袅袅,心想刚才那花园肯定是幻象,钟离悟再奢侈也不可能有办法让那么大园子的花草在冬季绽放。
何况现在这屋子里还燃着炭,到底是凡人。
张端终于又找回了点自信,他嗅了嗅茶室里的香气,无聊地辨别着有哪些香料。
而此刻的钟离悟正在教训自己不争气的女儿钟离鹊。
“你为什么要去捉弄那个道士?想赶他走?怕他把怪病解了,你的探案游戏就结束了?”
“父亲说笑了,城中怪病的事不简单,把病解了只是其中一环,我刚有点线索,您就找来道士打草惊蛇,这不是拆我的台吗?”
少女明媚的脸上总挂着笑容,虽然她的城主父亲正板着脸训斥她,但不论是纸老虎还是真老虎,都不会让少女偏离自己定好的轨道。
“你要能查出什么早就查出来了,如今病的都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万一有个好歹,就算你是我的女儿,也担待不起!”钟离悟说完就拂袖而去。
钟离鹊不语,只把面前牡丹花的花瓣一片片揪在手心,再一股脑丢进池子里。
花瓣随缓慢流动的活水飘摇,竟被水面下的一张嘴给吞没。
钟离鹊笑眯眯地望着池子,池中映出一张表面像树皮一样粗糙的人脸,正安静地咀嚼着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