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伪造正式员工档案,是在夜里两点半。
废弃会议室角落的打印机“嗡嗡”作响,昏黄灯光下,我的眼睛盯着屏幕,手指已经麻木。
屏幕上,一个个空栏编号正在缓慢填满:
姓名:宋渡(伪)
编号:q-w042
年龄:32
岗位:重载班·夜班线组二号
工龄:4个月
健康状态:稳定
备注:调至后勤物流保障组
这一页,是我给“w-G042”写的假档案。
宋渡,是阿妹为他起的名字。
他是我亲眼看着中毒昏迷又苏醒过来的白工之一,沉默、不语、几乎与空气无异。
现在,他有了一套完整的“身份”。
**
为什么是后勤物流?
因为那是系统识别级别最低的“安全岗位”。
不用打卡、不上班、不接受绩效考核,数据库只记录姓名与编号。
如果说整个厂区的制度像是一座金字塔,那后勤就是最底部的浮沙。
而我现在,就是把这些从来没进过塔的人——伪装成了塔底的砖。
他们不会惊动核心系统。
但——他们会留下痕迹。
**
打印完“宋渡”的档案,我小心叠起,塞入旧信封。
信封外,我没有写寄件人,只画了一个圈,圈中是一个小小的“x”。
这是我们私下里的信号:“非官方记录,请默许。”
然后我悄悄走进后勤楼梯间,将信封塞进杂物间一名管理员老魏的抽屉。
老魏是个话不多的老头,干了十多年,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不问。
我不指望他认可,只希望他——不要上报。
**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去清点白工早餐分配。
经过食堂墙角,我低头看了一眼垃圾桶。
那是我们接头的地方。
我装作扔饭袋的时候,指尖碰到了什么。
是一张叠成三折的小纸条。
我快速藏入袖口,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
回到厕所隔间,我展开纸条,看到上面写着五个字:
“你还记得我们。”
下面画了个小圈,圈里还是那个“x”。
我愣住。
一瞬间,喉头发紧。
这个字条不是老魏写的。
是那群白工。
是他们知道——有人在替他们“建档”。
**
你能想象吗?
一群从来不被记录、不被承认、不被看见的人,突然知道——有人在背后默默为他们留了一张纸。
不为别的。
只是为了“承认他们存在过”。
他们无法说话。
不能上报。
不会登记。
他们没有声音。
但他们有“纸”。
纸能说话。
纸在说:
“你还记得我们。”
我一时间几乎落泪。
我把那纸条贴在宿舍墙角最隐蔽的缝里。
我在心里说:
“我记得。”
“我会一直记得。”
**
从那天起,我的伪档案行为彻底“系统化”。
阿妹帮我扩展了饭卡系统数据结构,在充值节点上植入身份片段。
每一笔充值记录都带着一段假的工号尾码。
当系统自动清算数据时,就会将这些尾码匹配至“边缘员工库”中。
我建了那个“边缘员工库”。
表名叫:
“quiet-List”
静默名单。
现在它有64个名字。
64个曾从未被记录的“存在”。
**
我也开始学会伪造伤病记录。
有一个白工因排气故障中毒,脸都肿了。
我把他的名字塞进了一个废弃编号工的医疗接口。
系统弹出提醒:“工号已注销,是否清除遗留?”
我点击“否”,输入:“伤病资料待补充。”
它就被保存了下来。
我做得越来越顺。
但我也越来越怕。
因为我知道——
有人,已经注意到了这批异常数据。
**
某天深夜,一名我不认识的安全员在宿舍门口拦住我。
他说:“你是净空?”
我点头。
他递给我一张纸,是一份系统异常报告。
上面列着五个奇怪编号,都是q-w开头。
他说:“你知道这是谁?”
我说:“我不清楚。”
他看我几秒,说:“最近系统老出bUG。”
“你如果发现谁在玩花样,记得第一时间报告。”
“厂里……不喜欢不透明的东西。”
我点头。
他转身离去。
那一刻,我知道——我时间不多了。
**
我要加快速度。
那晚,我写下了第65个编号:
编号:q-w065
姓名:林婉儿
年龄:24
岗位:渣池巡检替岗
健康状态:疑似低温性肺炎
她是那个冬夜在清洗池边咳血的女孩。
没人扶她。
但我——记得她。
哪怕全世界没人记录她,我也会。
因为她存在过。
因为她——是人。
**
我贴上她的“档案照片”——一张模糊不清的监控截图。
照片里,她脸上脏兮兮的,眼神却倔强。
我在下面写了五个字:
“你活过一次。”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