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巍峨的东门,在午后的阳光里投下巨大而沉重的阴影。初春的寒意尚未彻底退去,风掠过城墙上斑驳的箭痕与刀疤,发出低沉的呜咽。远处苍青色的山脉如同盘踞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城下这片喧嚣之地。
城门外,官道与野径交汇处,早已人声鼎沸。贩夫走卒的吆喝、车马辚辚的滚动、孩童追逐的嬉笑,混杂着远处隐隐传来的铁匠铺击打声,织成一片世俗而鲜活的声浪。人流如同浑浊却充满生机的河流,在城门前的空地上汇聚、涌动,又沿着几条大道,向着四面八方流淌而去。
“轰——!”
一声炸雷般的巨响骤然撕裂了这片嘈杂。一道裹挟着刺目雷光的魁梧身影如同天外陨石,挟着狂暴的气浪轰然砸落在人群边缘的空地上!地面猛地一沉,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激起漫天尘土。雷光稍敛,露出南宫主那张帅气却不失豪迈的脸。他单手扛着一根足有丈长的巨大物件——那是半截焦黑扭曲的魔族角旗,断口处兀自缭绕着丝丝缕缕令人作呕的墨绿魔气,浓烈的硫磺与血腥味弥漫开来。
他肩上盘踞的紫电虬龙昂起狰狞的头颅,朝着人群方向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细小而狂暴的电蛇在空气中噼啪作响,引得附近人群一阵骚动后退。
“哈哈哈!”南宫主咧嘴大笑,声如洪钟,震得旁边摊贩的幌子簌簌抖动,“鬼哭林那帮杂碎!以为弄点魔蛊就能奈何小爷?呸!”他示威般抬起粗壮的右臂,那臂膀上紫电游走,发出低沉的雷鸣,引得肩上虬龙也兴奋地扭动身躯。
话音未落,一股阴冷甜腻的气息悄然弥漫。一缕墨绿色的薄雾,仿佛有生命般贴着地面无声滑来,薄雾中心,一道窈窕身影踩着巨大团扇轻盈落下。唐好甜巧笑倩兮,水绿的罗裙纤尘不染,仿佛踏春归来。
“夫君,”她声音柔媚,带着一丝嗔怪,“下次莫要冲那么快了。”
“咔嗒…咔嗒咔嗒…”
西北方传来一阵清脆而富有韵律的机械转动声,精准得如同钟表。一道身影脚踏着缓缓旋转、符文流转的青铜星盘,凌空而降。诸葛歌青衫磊落,一手托着虚幻闪烁的河图洛书光影,气度从容。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体周围悬浮着的七八具残骸——那是形态各异、明显属于高等魔族的傀儡残躯,扭曲的金属肢体和破碎的魔能核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半空,兀自微微抽搐。浓重的机油与焦糊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形成另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紧随其后,一声清越的机关鸟鸣,一只精巧的机关鸢划破气流,轻盈落地。墨诗语从鸢背上跃下,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她纤指微动,几缕几乎难以察觉的银丝瞬间收回袖中。与此同时,散落在地上的数十支精钢弩箭仿佛被无形的手牵引,嗡鸣着自动飞起,精准地投入她腰间一个毫不起眼的灰色皮囊。
“都——给——我——让——开——!”
一声清亮高亢、带着十足火气的娇叱如炸雷般从天际滚落。众人下意识抬头,只见一片赤红火光撕裂云层,如同燃烧的流星急速坠下!金玲儿脚踏着九凤缠绕、龙形盘踞的赤红绫带(九凤缚龙绫),周身烈焰翻腾,所过之处,地面残留的薄雪瞬间汽化,蒸腾起大片灼热的白雾。热浪滚滚扑面,逼得离得稍近的人连连后退。
她身后紧跟着一只体型不大、通体金黄毛发的巨犬。狗富贵四爪踏地如风,每一爪落下都带起一小圈尘土,獠牙森然,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咆哮。最骇人的是它嘴里还叼着半只鲜血淋漓、覆盖着银灰色硬毛的断爪,看那形状与残留的妖气,分明是妖族精锐狼卫的标志!
“雪狼谷那窝畜生!”金玲儿稳稳落地,九凤缚龙绫如活物般缠绕在她臂弯,火光跳跃,映着她因战斗而红润的俏脸,也映出她眉宇间的煞气,“仗着风雪地利就想设伏?被姑奶奶一把涅盘火,烧得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她目光扫视全场,带着胜利者的睥睨,最后精准地落向队伍最后方那个慢悠悠的身影,柳眉一挑,“喂!秃驴!磨磨蹭蹭的,属乌龟的吗?就等你一个了!”
众人视线随之聚焦。
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朴素灰布僧袍、顶着光溜溜脑袋的年轻和尚,正一步一个脚印,不紧不慢地从官道尽头踱来。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单掌竖于胸前,一派宝相庄严。然而,他那挽起袖管的右臂上,一道道狰狞扭曲、散发着不祥暗紫色光晕的魔纹,却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隐隐蠕动,与他周身的佛门清净气息形成诡异而强烈的反差。
更令人侧目的是他肩上那根看似普通的乌木镇魔杖。杖头上,赫然用坚韧的藤蔓穿着七八颗面目狰狞、死不瞑目的魔族头颅!每一颗头颅的眉心处,都烙着一个金光闪闪、散发着纯净佛力的“卍”字印记——往生咒的金印。黑红粘稠的污血,正顺着杖身缓缓滴落,在干燥的黄土路面上洇开一朵朵小小的、污秽的花。“阿弥陀佛,”戒色和尚走到众人近前,脸上笑容不变,仿佛肩上挑着的不是魔头而是几串素斋,“劳诸位久候。小僧在楛禅寺超度完最后几个顽固不化的魔修,见山下几个村落房舍被魔气余波损毁,乡亲们露宿难熬,便顺路帮他们修葺了几日屋顶。”他语气平和,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全然不顾那杖头魔血滴落发出的轻微“嗒、嗒”声,以及那股随之弥漫开来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一时间,城门外这片小小的空地成了修罗场的微缩景观。焦黑的魔族角旗、钉着蛇牙钉的枯树、悬浮的傀儡残骸、叼着妖狼断爪的金毛巨犬、一串滴血的魔首……空气里混杂着雷火的焦糊、毒雾的甜腥、魔血的恶臭、妖爪的血腥以及傀儡的机油味,形成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息。六人彼此交换着眼神,无形的火花在空气中噼啪作响,那是毫不掩饰的炫耀与比较。
鬼哭林那魔将,临死前还想自爆魔核,嘿,被小爷一拳连角旗带脑袋轰成了渣!”南宫主拍着肩上虬龙,声震四野,引得肩头雷龙昂首嘶鸣,电光更炽。他刻意将手中那半截巨大的、象征着魔族军团荣耀的角旗又往上掂了掂,沉重的旗杆末端在土地上拖出更深的沟痕。
唐好甜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矜持的得意:“夫君勇猛,妾身不过清理了些漏网之鱼。只是这些魔崽子骨头太软,沾了点‘销魂引’,连皮带骨就化成了几滩脓水,倒是省了掩埋的功夫。”她目光似无意地扫过戒色和尚杖头的魔首,仿佛在比较哪种死法更为“干净利落”。
“天工城核心阵枢那具‘玄甲魔傀’,倒是个硬茬子,”诸葛歌指尖轻点悬浮在身侧的一具格外庞大、胸口有个巨大贯穿伤口的金属傀儡残骸,语气淡然,却难掩锋芒,“其核心驱动符文嵌套了七重变化,防御也堪称铜墙铁壁。可惜,还是被我的‘洛书推演’寻到了唯一一处旧伤节点,一击破之。”他身周悬浮的其他残骸微微旋转,如同无声的功勋碑。
墨诗语的手在诸葛歌腰间拎了一圈。“少说大话。”
“嘁!”金玲儿不屑地撇撇嘴,九凤缚龙绫上的火焰猛地窜高一截,灼热的气浪让旁边的狗富贵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雪狼谷那老狼王嚎得倒是凄惨,说什么血脉不绝复仇不止,结果呢?连它那窝刚睁眼的狼崽子,都被姑奶奶的涅盘火炼成了飞灰,省得日后祸害!”她踢了踢脚边狗富,贵刚嫌弃地吐出来的半只妖狼断爪,那断爪上还带着银灰色的硬毛。
戒色和尚依旧是那副温和无害的笑容,单掌一礼:“小僧愚钝,只会些超度的笨法子。这些魔头,生前执念深重,煞气冲霄,小僧只好一一送他们早登极乐,也免得遗祸人间。”他说话间,那串魔首眉心的“卍”字金印仿佛呼应般,流转过一层微弱的佛光,与臂上蠕动的魔纹形成令人心悸的对比。镇魔杖上,又有一滴浓稠的黑血坠落,“啪嗒”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