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思来想去,你是对的,南下宜早不宜迟。打击东林仍要以经济手段为主,否则会伤及我自身经济。兄此去安南,拓荒种地开矿挖煤,行濒海之便制住东林走私。丝绸、棉布、苏木、细瓷等大宗货品出量受阻,东林党东西卖不掉,其名下田地便只能用来种粮食,粮食多了便能平抑粮价。”何钺抱拳,此为祝福亦是道别:“最后一句:祝兄台一切顺利。”
潇洒指了指日头,“纵千般不舍也敌不过斗转星移,天色不早了,快启程吧。”
何钺转身向车子走去,耳听背后潇洒在喊,“别忘了你的何氏三言二拍。”
这回坚决不回头,若再回头,今晚便回不去了。何钺背对着潇洒扬扬手,“等你来常德。”
马车撒出一路的‘嗒嗒嗒’走在了清江大道上。
车夫侧身瞅一眼后视镜,回头大声道:“送君十里终须一别。大人,你的好友可算肯回去了,方才还一直站路边目送大人呢。”
何钺挪去靠近车头处坐下,好方便和车把式说话,“那是,你家大人我面子大吧。”
“超级大。皇上来了也比不过大人您的排面大。”
闲着没事,何钺和自己的司机热烈攀谈起来。两人一致认为峡谷里的水泥路面路感差,清江大道加铺柏油的油路不软不硬走着最舒服。车夫强烈建议知府大人回到衙门第一件事就是升级常德道路交通网,把砂石路和水泥路统统升级成油路,哪怕政府举债也要上马。
“大人,反正我常德府没有啥债务上限之说,大人您又一呼百应不愁没买家。我琢磨三五年肯定还不上,咱发三十年的长期债,让后任知府给您擦屁股。”
“好,听你的。回去就立项上马,老子借债儿子还钱,美得很呐!”
“大人英明。施州人天天喊的要想富先修路,路路通了,我们美丽的常德也就路路通了。”
“哈哈哈,好一个路路通了就路路通。说得好!”何钺开怀大笑,如此话说够了,便把车窗关上想躺下休息。上面的话闸一关,下面的阀门便松,此刻感觉尿意汹涌。
车夫却不肯停车,反而快马加鞭,因为这清江大道可容不得你在路边随意小解。
有些事情你大人物不清楚,车夫这等小人物却门清。整条路段是卫生包干区,两头竖有‘文明卫生区域’的牌牌,你若在路边放空下身体,不管固体还是液体,臂膀上戴着红袖箍的老娘们闻着味第一时间能赶来把你拦下,来势之迅疾管叫你放一半留一半。堂堂常德知府随地小便被抓了现行,传出去有辱大人您的名声。且半管子尿生生憋回去,对大人的身体健康也大大不利。
“老娘们安敢!”
how dare u是吧,不信邪的话分分钟打你脸。千万不要试图挑战那帮环境卫士的主人翁精神,皇帝来了也不好使,照样揪住了求罚款。
前头有公交车站,那儿建有公共厕所,大人请忍耐片刻。
哦,原来我何钺的超级大面子只对平台上的那几个有用撒!
何钺浑身轻松走出厕所,见车站旁有人摆了个茶水摊子,卖热茶、热咖啡、热橙汁三样饮品。刚才和潇洒走了十里地的路说了十里地的话,这时看到饮料便顿觉口干舌燥,便凑过去准备搞点喝的。
摊子老板一个劲向他推销咖啡和橙汁,咖啡香香甜甜、橙汁酸酸甜甜,比茶沫子泡出来的汤高端大气上档次多了。
这时有热心人杀出,前来主持公道。其出场颇具仪式感,是骑着个脚踏车杀来的,先猛按车把上的铃铛,‘铃铃铃’如县太爷的惊堂木,然后对着那摊主开骂:“老婆子好不晓事。这位是常德知府何大人,你怎敢糊弄他!”骂完,转头对何钺说道:“何大人别上当,婆子卖的咖啡橙汁都是军转民的东西,部队行军打仗只求管用,咖啡用来提神、橙汁用来补充维生素,不多考虑口感的。”
只片刻功夫,何钺就看了个一清二楚。老婆子拼命推销冲泡饮料的企图显而易见:这两样不受欢迎,卖不掉。咖啡和橙汁很掉价,乃是用油纸包装的粉末冲泡而成,味道跟新鲜的没法比。茶,没问题,泡在热水桶里,取时打开水龙头接。
好心人继续教训那老婆子,“把你的茶水摊子往后挪,休挤占了路基影响交通。再让我看见你桌椅板凳碰着路面上的丁点沥青,我便拆了你的摊子。”--“婆子七老八十的不在家带孙子,尽想着挣钱。财迷!”
摊主笑嘻嘻地赔着笑脸,不言语更不敢反驳。‘铃铃铃’好心人来一个鸣铃开道,“何大人您喝着,告辞。”说着飞身上马,不是,飞身上车扬长而去。
面子有了,不够大,人家不给掏钱请大人喝茶哩。
但见那老婆子乖乖把摊子往后挪,车夫问道:“婆子你倒是听劝,让腾地方就腾地方。”
“不听他的不行哦,没见人家骑了个脚踏车么。”
脚踏车,梁山司高层干部标配,官员的身份象征。而这个脚踏车一样属于军转民产品,先军装备之后才下放民用。
混迹平台四十来天,梁山司原三十六尊土地爷以及所有在平台上班的高官,没有何钺不认识的,这位心热面生者八成是个后起之秀。
个屁!
老婆子道:“他就一小小的清江大道道班主任,能配上脚踏车实则道路养护的工作需要。”
何钺大笑,“位卑权大,这么好的岗位金不换。”
喝完茶上路。
关车窗时不经意看见曹夫人覃媚娘胸前捧着一堆书急匆匆走过,书叠太高,快步引发波涛汹涌的拍击中掉了半打下来。
不会认错人的,胸前鼓鼓囊囊难容几本书所占之方寸空间的,全施州的女人里一个手能数过来。
的确是覃媚娘。她弯腰去捡,怀里的书于是一窝蜂全躺地上了。
何钺赶紧跳下车来帮忙捡书,“果真是武安护国电磁显圣金母元君啊,急匆匆去哪里?”
“呦,是毁天灭地七杀星君呀。”--“你外事司终于混上公车啦,可喜可贺。”
“这我衙门的车。你老公不待见我,我撂挑子啦,回常德当我的大老爷去。”
“三个月没满吧,这么快就走。”
“咱手脚勤快干活麻利啊,一个半月完成任务。”为证明自己没打诳语,何钺伸长老胳膊老腿左右互搏、手脚互搏起来。
覃媚娘笑得前仰后翻,“行了行了,何知府大人手脚麻利人所共知。”
架势收起来,凑近了问:“哎,电磁元君,打听个事...”
“你再打趣我,我可不理你了”
“好好,大科学家,听说充气橡胶轮胎在搞路试了?”
“你顺风耳包打听,消息真够灵通的。路试一方面,还得做产品寿命测试,拿到测试数据进行改良,到投放市场还早着哩。”
“赶早不赶晚。这玩意弄出来简直是交通大变革,三天的事一天齐活。问你呀,是你搞的吧。”
那也太小看覃媚娘了。交通物流的大跃进算个屁,覃大院士手上的活能把整个人类社会生活整一个天翻地覆。永磁电机、内燃发动机、电磁无线通讯,哪个不是颠覆世人认知的天顶星项目!但是,绝密高科技项目过于先进,不便透露。
“不嫌弃我家破车的话,上哪儿去,我送你。”
覃媚娘要去容美镇给大学生教课,两个方向不顺路。
“没关系,帮助女同志是我何钺最乐意干的事。再说了,见忙不帮,被你老公知道了指不定背后怎么咒我。上车!”
先让珍贵的科学知识们上车,二人把一堆书摞座椅上。何钺闪身把车门让开,覃媚娘踏上踏板撅着屁股正要钻进车厢时,只听‘呼’一声有东西破开空气,又见一枝羽箭插在了覃媚娘屁股蛋上。
科学家大概是脑子快思维快,神经痛感比常人慢三拍,这边苦主还没喊疼,那边何钺把路对面的刺客看个正着,正是刚才在车站为自己主持公道的道班主任。见此人又在张弓搭箭,来不及多想,张开双臂挺身挡在她身前,又一枝羽箭飞来,正中他前心。这一箭扎在了要害上,何钺没了力气,一屁股跌坐地上,耳听覃媚娘的大呼小叫声量越来越弱,眼见马路对面的人群跨过路基下的沟渠向落荒而逃的刺客穷追不放。很快,视线模糊起来,最后一片漆黑。
“原来垂死景象恰如瞌睡哩。有意思,又长见识了!可惜,我何钺并非刑天,并非不死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