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依依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拇指下意识抚过腕侧。
陆停舟就算知道她怕狗,以他的品性,也不会宣扬出去。
她忽然想起,刚才他出现时,右手一直垂在身侧,无论是按倒大狗还是捉走八哥,他使的都是左手。
难道他上次受伤,伤在右臂?
池依依有些懊悔,他俩难得见上一面,她竟忘了问候他的伤势。
这本是一个与他套近乎的大好机会,却被她生生错过。
“啊呀,”玉珠忽然轻呼,“六娘,刚才廊下那位公子,不就是咱们在寺里见过的那位?他还帮我推过车。”
池依依好笑地看向她:“你才认出来?”
玉珠扁嘴:“他穿着官袍,和那天不大一样。”
她凑到池依依耳边,小声又道:“六娘,他那身官袍是四品官吧,这么大的官,竟然肯在荒郊野外的泥地里帮人推驴车,你说怪不怪?”
“不怪。”池依依道。
玉珠瞪着圆溜溜的眼:“这还不怪?”
池依依轻轻一笑:“因为,他是陆少卿啊。”
“什么?他就是陆少卿?”
玉珠倒吸一口凉气。
她家六娘说过,陆少卿是好人,上次陆少卿遇刺,还特地让她送药探望,原来他就是陆少卿!
可是,怎么和想象中不一样。
她听过陆少卿的美名,想象中的他,应该长了张温柔可亲的脸,笑起来就像那三月的春风,暖得像天上的艳阳。
可今日见到的这位,长得虽好看,脸上却没什么笑容,正如那日他帮忙推了驴车,车夫向他道谢,他面无表情转身就走,瞧上去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玉珠一股脑道出心中疑问,池依依听了,思绪飘远一瞬。
她想起前世,自己在池府外奄奄一息,刀剑交击声似已远去,她的生命即将终结。
就在那时,一双冰凉的手扶起她的身体。
一个同样冰凉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她挣扎着,用仅剩的力气回答:“我找陆少卿。”
那人沉静了一瞬:“我就是。”
“证明?”
她气若游丝,却不敢贸然松口。
她知道自己到了陆停舟的地盘,刚才是他的人挡住了三皇子的追兵,她甚至听到有人喊了声“陆少卿”,但她目不能视,无法确认身旁这人是不是他。
朦胧中,她的衣袖被拉高,一块冰冷的硬物贴上她手腕。
她能感觉到,对方在拉开她衣袖时停顿了一下,想是看到了她的断腕。
“这是我的腰牌,”那人道,“但你看不见。”
他或许想让她用手指触摸上面的刻字,但她只剩两截光秃秃的断腕,自然只能作罢。
池依依笑了。
她只剩一口气,对方若要骗她,犯不着如此费劲。
何况她听到战局已定,有人围拢过来,嘴里恭敬地叫着“陆少卿”。
“我有三皇子的罪证,它们藏在……”
她将自己藏匿罪证之处告知对方,末了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道:“我死后,请将我残躯焚毁,池弘光和三皇子是我的仇人,愿陆少卿将他们绳之以法,替我报仇。”
说完她就咽了气。
魂魄脱壳而出,眼前久违地出现了鲜活的影像。
她看到了陆停舟的脸。
这位大理寺少卿一身绯衣似血,半跪在地,怀中托着她的尸身。
他的脸在夜色中冷利如刀,斜飞的眉锋似能破开暗夜。
这张脸肃杀冷漠,可止小儿夜啼。
但池依依一点儿不怕。
听到陆停舟的承诺,她庆幸自己找对了人。
天底下有许多人,长着一张人脸,心思却如恶鬼。
也有一些人,看似冷酷,实则心肠柔软,有诺必饯。
两者皆是表里不一,但后者无疑值得尊敬。
池依依收起对前世的回忆,笑了笑,提醒玉珠:“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他再冷不也帮过你吗?”
玉珠愣了愣,两掌猛地一拍。
“六娘说得对!我们不能以貌取人。”
池依依被她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好气又好笑道:“还不赶快收拾东西,咱们早些出去,别让主家久等。”
两人跟着引路的侍女回到主院外面,就见一帮女客从里面鱼贯而出。
这些人长幼不一,盛妆华服,想是各府官员的女眷。
池依依候在阶下,目不斜视,打算等她们走过以后再进去。
眼看队伍即将行完,末尾有人蓦地出声:“池依依?”
池依依抬头。
只见唤她之人与她年纪相仿,涂朱抹粉,满头珠翠,一身五彩华服在日头下斑斓夺目。
池依依确信自己不认得此人,但对方看她的眼神却透着明显的敌意。
“在下晴江绣坊池依依,不知您是?”
“你居然不认得我?”
那名女子显得更恼。
她疾声出口,引得附近之人全都望了过去。
女子身边的丫鬟拉拉她的衣袖,女子察觉众人视线,这才收敛神色,冷冷道:“我是昭武校尉牛询之妻,关芙蓉。”
池依依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当下客套地行了一礼:“关夫人好。”
关芙蓉见她面色如常,脸上腾地升起一股怒意。
“你没听过我的名字?”
池依依歪歪脑袋,她应该听说过吗?
她不言,关芙蓉更加气极:“池依依,你不在你的店里守着,来这儿干嘛?瞧你这身打扮,你兄长不过一介举人,你更是一个商贾,也配穿成这样?真是哗众取宠,不知羞耻。”
她这话着实难听,周围的夫人们纷纷转过头来。
她们看了眼池依依身上的衣衫,再看看关芙蓉的妆扮,不由露出怪异神色。
若论衣着华丽,关芙蓉较众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们之前一起拜见太夫人,站在关芙蓉身边之人只觉两眼灿灿,晃得眼晕。
偏生关芙蓉还自夸这身衣裳出自老家绣庄,将自家手艺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今日来的女客谁家没有几分产业,说起见多识广,谁又会把关芙蓉的衣着放在眼里。
只是彼此的夫君同朝为官,懒得与她争执罢了。
反观池依依,身上这套衣裙华而不俗,绣工精美,虽然略显奢侈,但她头上未戴繁复珠翠,只用一只白玉簪高挽发髻,双耳缀以明月珰。
她眉目如画,站在那里气度闲定,赏心悦目,全不像关芙蓉一样浮艳。
有人听得池依依的名字,心中一动。
日前听闻,烈国公以高价从晴江绣坊购得一扇屏风用于太夫人寿礼,这池依依正是晴江绣坊的东家。
晴江绣坊在京中名气不小,又以针绣见长,池依依便是打扮出众又如何?
值此太夫人寿辰,谁不想借机给自家长脸,那关芙蓉在太夫人面前夸耀自家绣庄,难道就不含私心?
不过在场诸人与池依依非亲非故,不愿揽事上身,这才只在一旁观望。
池依依听关芙蓉提起池弘光,忽地想起一桩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