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来的人没待多久,在院门口与小厮说了几句话就离开。
来人走后,小厮问宋伯:“宋伯,那人说他是雷氏书行的?”
“都送了些什么?”宋伯问。
“送来好大一箱药材,”小厮打开箱子,“您瞧,灵芝,鹿茸,何首乌,虎骨,牛黄,这家书行真阔气。”
不怪他两眼发光,今日上门的都是官宦人家,似这等市井商户还是头一个,出手却是格外豪绰。
宋伯沉吟须臾,来到窗下,朝里面道:“郎君,您可认得雷氏书行?”
他跟随陆停舟多年,从未听过什么雷氏。
陆停舟与段云开对视一眼,段云开会意。
“我去瞧瞧。”
他不走正门,来到院墙下纵身越过,转眼不见人影。
陆停舟踱到屋外,低头看向小厮搬来的箱子,只见里面分门别类码放着各种名贵药材。
他拿起小厮递来的拜帖,随意看了眼:“假的。”
帖上的字是抄书人惯用的佣书体,毫无笔力可言,对方送来这么贵重的礼物,必然有求于人,怎会对拜帖如此不上心。
他蹲下身,在箱子里翻了翻,没找到任何夹藏物件。
他单手托着下巴,想了想,忽地一笑:“有意思。”
宋伯担心道:“郎君,要不要退回去?”
陆停舟摇头:“京城二十一家书行,没有一家叫雷氏。”
“这就怪了,”宋伯道,“对方白白送来一箱重礼,却又不肯表明身份,难道——”
“难道有毒!”小厮震惊道。
宋伯抬手拍他一巴掌:“瞎说什么,忙你的去。”
陆停舟嗤笑了声,将一包燕窝扔回箱子。
“这箱留下,有毒没毒,看看再说。”
话音刚落,段云开从外面推开院门。
陆停舟抬头:“你怎么不翻墙?”
段云开没理他的嘲讽,咧嘴道:“你猜那人是谁派来的?”
陆停舟站起身:“谁?”
段云开走进院子,反手关上院门,神秘兮兮开口:“我跟着那人去了东门大街,他见了一个小娘子,那小娘子给了他一锭银子。”
“小娘子?”
这回连宋伯也望了过去。
“有话就说。”陆停舟道。
段云开嘿嘿一笑:“那小娘子我认得,是晴江绣坊的东家——”
陆停舟微微皱眉。
“池六娘的贴身丫鬟,”段云开大喘气,“叫……玉珠。”
陆停舟皱着的眉头松开,看着他一言不发。
段云开拉过宋伯挡在身前。
“你瞪我干嘛?”他梗着脖子道,“我又没说错,你想到哪儿去了?”
陆停舟瞥他一眼,掉头就走。
段云开哎哎叫道:“那丫鬟给你送礼定不是自作主张,依我看,那池六娘果然对你有意思。”
陆停舟停下脚步:“别胡说。”
“怎么是胡说呢,”段云开跟过去,“那些当官的给你送礼,是想表明清白,巴结皇帝,这池六娘与你非亲非故,又不是你的同僚,你说她干嘛送这么重的礼?”
“闭嘴。”
“啧啧啧,怎么还生气了呢。”段云开道,“虽说她姓池,但和她哥不是一路人,这份好意你怎么也得心领吧。”
陆停舟霍然转身:“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都管好你的嘴。”
段云开捂住嘴,“唔唔”两声,从指缝往外面挤话:“事关女儿家和你的清誉,我懂。”
陆停舟沉默地与他对视片刻,抬脚进屋。
段云开刚要进去,“砰”的一声,房门在他眼前关上。
他吃了个闭门羹,回头看看跟过来的宋伯。
“宋伯,你来凑什么热闹?”
宋伯呵呵一笑,揣着袖子凑近门边:“我想问问郎君,那箱药材还留么?”
屋里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
日影西斜。
池依依从库房里出来,边走边和琴掌柜道:“自下月起,店里的绣线用量会翻倍,我去和苏东家谈,若是他们的货赶不上,就请他想办法从别处调货。”
琴掌柜已经听说了她新创的异色异形技法,又是欣喜又是担忧。
“东家,新的绣品虽好,却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咱们囤那么多绣线,有必要吗?”
“有。”池依依道,“寻常人家就算买不起异色异形绣,也会慕名而来,到时我们多备些手帕、扇套、荷包这样的小绣品,让他们乘兴而来满载而归,也是好大一笔进账。”
琴掌柜在心里默算一番:“可这些仍然用不了太多绣线。”
池依依点头:“加上这些,我们日常的库存也已够了,但我还要算上废料。”
“废料?”琴掌柜不解。
池依依道:“从明日开始,我会从店里选六名绣工传授新的技法。”
琴掌柜“啊”了声,就听池依依继续说道:“待他们掌握以后,各人再带两名徒弟传授。”
琴掌柜惊讶地看向她。
“东家,这样一来,咱们绣坊就有半数以上的绣工都会这技法了。”
如此精湛的技法将给绣坊带来巨大利益,本应作为不传之秘,除了池家后人谁都不能研习,池依依却将它慨然授之,她就不怕有人生出异心,被同行挖了墙角?
池依依笑笑,看向自己纤长的手指。
“仅凭一双手维持不了绣坊的繁荣,我年少刚入绣坊时,全凭大伙儿指点才能突飞猛进,我师父钻研技艺一生,对我却不吝倾囊相授,我为何不能像他们一样,也把自己的经验分享给大家呢。”
“可是财帛动人心,东家,万一有人借此另立门户,您又如何是好?”琴掌柜劝道,“店里的绣工大多有了年纪,您不如从姑娘小子里挑一两个收为徒弟,或者去外面买人,收了死契,这样无论他们学多大本事,都不会背弃您。”
池依依轻轻摇了摇头:“琴掌柜,我明白你的顾虑,但你也说了,财帛动人心,心有邪念之人无论对他再好,他也不会感激,至亲尚且如此,何况外人。”
她抬手打断琴掌柜想说的话,笑着又道:“刺绣之法本就没有独门独派之说,我们现在会的这些,何尝不是博采众家之长,我倒希望能抛砖引玉,让整个京城的绣坊百花齐开,只有整个行当长盛不衰,晴江绣坊才能屹立不倒。”
琴掌柜望着她年轻的面孔,不禁动容:“东家这般胸怀,是我肤浅了。”
池依依轻笑了声:“不瞒你说,我还有一份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