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里的春晚主持人还在说着吉祥话,屋里的暖气却已经抵不住深夜的寒意。邵秀秀打了个哈欠,回屋睡觉了。
\"奶奶,您也先去睡吧。\"欣欣接过奶奶手里的茶杯,\"我们小辈守着就行。\"
奶奶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老了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她扶着沙发站起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两个红包,悄悄塞给欣欣,\"等会儿给那俩小的,就说...就说奶奶给的生日红包。\"
张诚早就歪在单人沙发上打起了呼噜,邵秀秀把他拍醒,拽着他一起回屋了。转头对夕夕和大年说:\"你俩也别熬太晚,记得把饺子...\"
\"知道啦妈!\"夕夕摆摆手,\"您快休息去吧。\"
恬恬已经困得东倒西歪,被欣欣半扶半抱地拽进了卧室。转眼间,偌大的客厅就剩下夕夕和大年,还有电视机里热闹的歌舞声。
大年往电暖器前凑了凑,突然压低声音:\"三姐,你说许哥现在在干嘛?\"
夕夕看了眼手机,22:42。许哲远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说他和父母也在看春晚...
\"叮——\"
视频通话的提示音突然响起,夕夕接通,屏幕上出现许哲远的脸。
\"想我没?\"他的声音传来,\"我想你了。\"
大年凑过来挤眉弄眼:\"许哥,你走才几个小时啊!\"
许哲远笑了笑,\"等着。\"他说,\"还有68分钟。\"
\"什么?\"夕夕问。
\"挂吧!\"许哲远莫名其妙的挂了电话。
客厅里的电视还亮着,春晚吵闹的播着。夕夕歪在沙发上,眼皮直打架,手里攥着的手机滑落在抱枕上。大年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嘴里还含着半块没吃完的糖果。
挂钟的秒针悄悄走向11点50分。
“三姐,生日快乐。我肯定是第一个卡着你出生时间点祝福你生日快乐的人。”张大年开心的喊道。
突然,手机震动起来。夕夕一个激灵坐直身子,屏幕上\"许哲远\"三个字让她瞬间清醒。
\"喂?\"她压低声音,生怕吵醒其他人。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嗓音,带着轻微的电波杂音:\"夕夕,看窗外。\"
她穿上拖鞋跑到窗前,轻轻拉开窗帘。院子里积着厚厚的雪,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的蓝。而院门外,一辆出租车静静停着,车灯闪了两下。
\"生日快乐。\"许哲远的声音温柔地传来,\"我的小寿星。\"
夕夕这才注意到手机上的时间刚好跳到11:50。她捂住嘴,眼眶突然发热:\"你...你不是回家了吗?\"
\"算好时间的。\"他轻笑,\"航母舰载机飞行员,最擅长的就是准时。\"
大年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哇!许哥你好肉麻了!\"
许哲远的声音突然严肃:\"张大年同志,请帮我个忙。\"
\"啥?\"
\"去厨房,冰箱第二层。\"
大年屁颠屁颠跑去,不一会儿举着个小蛋糕回来,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夕夕生日快乐\"。
\"这...你什么时候...\"夕夕惊讶得说不出话。
电话那头传来低低的轻笑:\"下午包饺子时,偷偷藏的。\"
大年撇嘴插上蜡烛:\"为什么没有我的。我跟三姐是双胞胎哎!\"
微弱的烛光在黑暗的客厅里跳动,映着夕夕泛红的脸颊。电话那头,许哲远轻声说:\"许个愿吧。\"
夕夕闭上眼睛,在心里悄悄许下愿望。睁开眼时,看见院外的车灯又闪了闪,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许哲远,\"她对着电话小声说,\"你等着,初四我就去找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传来带着笑意的回应:\"收到,塔台随时待命。\"
大年在一旁做了个夸张的呕吐表情,却被夕夕塞了满嘴蛋糕。
00:07,夕夕转头看着大年,他嘴角还沾着蛋糕奶油。
\"张大年。\"夕夕用脚趾戳他腰眼,\"倒数。\"
\"啊?什么?\"大年迷迷糊糊的问。
挂钟\"咔嗒\"轻响,分针与时针形成微妙夹角00:08。
夕夕突然从沙发底下抽出一个红包:\"生日快乐,小屁孩。\"
红包封面上写着:
【赠我亲爱的弟弟】
【邵立扬】
大年瞬间开心到飞起:\"卧槽!姐你真好......\"
院外突然传来引擎轰鸣。两人扑到窗前,看见雪地上两道新鲜车辙笔直延伸。
\"算他跑得快。\"大年傲娇的哼了一声,\"我的生日红包他还没给我呢?\"
大年初一,这边有个早起拜祖先的习俗。
雪还在下,张家的老坟地在羊场里。张诚走在最前面,铁锹扛在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雪中开道。
四个孩子跟在后面,大年抱着装供品的竹篮,恬恬拎着酒壶,欣欣打着手电,夕夕怀里抱着一束冬青——枝叶上还凝着霜。
\"到了。\"张诚停下脚步,面前是三座并排的墓碑,积雪已经盖住了坟头。
他先走到最左边,蹲着身子:\"爹,过年了,带孩子们来看您。\"
大年蹲下来,从篮子里取出爷爷生前最爱吃的芝麻糖,整齐地摆在坟前:\"爷爷,过年好啊,今天我生日呢。我都17了,已经上高中了。\"
恬恬突然小声说:\"爷爷最喜欢孙子了,可惜爷爷都没看到你出生。\"
张诚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夹着雪粒。他走到中间那座坟前——那是他大哥的墓。二十五年前,为救落水的孩子,再没从冰窟窿里爬上来。
\"大哥。\"张诚倒了杯白酒洒在碑前,\"你救的那孩子,去年考上律师了。\"
雪落在酒渍上,很快凝成冰。
最右边的坟最小,是张诚的大妹妹。那年她上山采药,被蝮蛇咬伤,没能撑到卫生院。
\"大姑。\"夕夕把冬青放在碑前,\"我已经出师了,可以独立把脉,针灸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个香包,\"这是我配的方子,驱蛇很管用。\"
风突然大了,张诚挨个点了香,插在积雪中。缕缕青烟升腾飘向远处,在灰白的天空下格外醒目。
\"磕头吧。\"他说。
四个孩子并排跪下,额头抵在雪地上。冰凉刺骨,却让人异常清醒。
四个孩子踩着厚厚的积雪跟在张诚身后,呼出的白气在围巾上结了一层霜。夕夕回头望了望山坡上的三座坟茔,终于忍不住问:\"爹,为啥把爷爷他们埋在羊场边上啊?\"
张诚的脚步没停,铁锹在雪地上拖出一道痕迹:\"他们会看着。\"
\"看着?\"
\"嗯。\"张诚指了指远处的羊圈,\"你爷爷挖了一辈子煤,只想老了养几只羊,悠闲的养老。你大伯最喜欢吃羊肉了,小时候经常跟我说以后结婚了一定要养羊,你大姑...\"张诚叹口气:“哎,不说了。”
夕夕突然明白了。那些坟茔的位置正对着羊场的入口,就像三个沉默的守望者。
\"许哲远那小子...\"张诚突然话锋一转,\"他懂这个。\"
夕夕愣了愣:\"他懂什么?\"
\"守着一件事,一辈子。\"张诚把铁锹扛在肩上。
雪又大了,远处的坟茔渐渐模糊成三个灰影。
\"走吧。\"张诚拍了拍她肩膀,\"回去煮饺子。你奶奶该等急了。\"
夕夕最后望了一眼山坡。风卷着雪粒掠过坟头,像是有人在轻轻应答。
大年初一,许家,许海峰带着儿子许哲远,弟弟许海峥带着新婚不久的儿子许行远儿媳王亚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许哲远军装外面套了件黑色呢子大衣,肩章上的星徽在雪光里格外扎眼。
\"大哥,你牙疼啊?\"许行远突然凑过来,新婚妻子王亚楠正给他整理围巾,\"怎么一直磨后槽牙?\"
许哲远瞥了眼堂弟脖子上那条藏蓝围巾,从牙缝里挤出句话:\"冻的。\"
许海峰在前面笑出声:\"哲远这是馋的。\"
两座坟茔前,许海峰摆好供品。
\"爹,\"许海峰倒了杯茅台洒在碑前,\"哲远今年立了二等功。\"
许哲远正要跪下,却见许行远拉着王亚楠先一步跪在旁边的奶奶墓前。
\"奶奶,\"许行远笑嘻嘻地磕头,\"您重孙明年就能来给您拜年啦!\"
王亚楠红着脸拧他耳朵,羽绒服下的小腹还看不出什么,但许哲远分明看见自己老爹和二叔交换了个眼神。
\"混账东西!\"许海峥踹了儿子一脚,\"这事能当着祖宗面胡说吗?\"
许行远躲到坟茔后面:\"怎么不能,我加把劲下个月怀上,赶年底不就生了!\"
许哲远手里的香\"啪\"地断成两截,使劲咬着后槽牙。
\"哲远啊,\"二叔突然递来根新香,\"你爷爷像你这么大时,你爸都会打酱油了。\"
雪越下越大,许哲远跪在爷爷墓前,军裤被雪水浸透。
\"爷爷,\"他声音很低,\"再给我三年。\"
雪渐渐小了,许家父子踩着积雪往家走。许哲远走在最后,军靴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印子。他盯着前面许行远和王亚楠的背影——新婚的小夫妻共撑一把伞,许行远时不时低头听妻子说话,那副模样让许哲远后槽牙隐隐发酸。
\"大哥,\"许行远突然回头,笑得欠揍,\"你走这么慢,该不会是在想“女朋友”吧?\"
许哲远冷冷扫他一眼:\"我在算你刚才在爷爷墓前说的话,够挨几顿揍。\"
王亚楠\"扑哧\"笑出声,往丈夫腰间掐了一把:\"活该。\"
许海峰和许海峥走在最前面,兄弟俩的谈话声顺着风飘过来。
\"哲远也不小了,\"许海峥说,\"他女朋友真不能带回来看看。\" (许海峥还不知道许哲远和自己养女夕夕的事。)
许海峰哼了一声:\"那小子自己定的三年之约,跪着也得等完。\"
许哲远装作没听见,低头看手机。夕夕刚发来消息,是张家祭祖的照片——她站在雪地里,身后是覆着白雪的羊圈,鼻尖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像星星。
许行远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啧啧,我妹妹真好看。你们真不打算公开。\"
许哲远收起手机,突然加快脚步。军靴踩过积雪的声响格外清晰,很快就把那对腻歪的小夫妻甩在后面。
雪后的村庄安静得出奇,偶尔有鞭炮声从远处传来。许哲远摸出颗薄荷糖塞进嘴里,冰凉的感觉暂时压下了那股莫名的烦躁。
他自我安慰:\"三年很快的。\"
身后传来许行远夸张的喊声:\"哥!你走那么快干嘛!\"
\"闭嘴。\"许哲远头也不回,\"管好你自己吧。\"
雪地上,三串脚印渐行渐远。最深的那串始终笔直向前,像极了战机在云层中留下的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