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的质问,裹挟着穿透万古的悲怆与冰寒,在苍白死寂的天幕下回荡不息。那声音如同投入冻结湖面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更深的死寂。苍穹之上,巨大的金莲依旧在凋零,一片片流淌着冰冷金焰的花瓣飘落,将远方更多的山川大地抹成单调僵硬的灰白线稿。裂口深处,那道模糊的人形轮廓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又似乎只是苍白光芒的错觉。没有回应,没有雷霆震怒,只有一种更加沉凝、更加绝对的漠然,如同亘古不变的冰川,无声地碾压下来。
山崖之上,短暂的僵持被打破。那些被无形丝线扯动、身上覆盖着冰霜的污秽傀儡,在冷月那撼动天地的质问余音中,动作骤然恢复了之前的迅捷与凶戾!它们放弃了围攻被药灵光丝维系的人群,数十道冰冷空洞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齐刷刷地锁定了冷月!
目标明确——这个胆敢质问天道、发出不谐之音的存在,必须优先抹除!
无声的嘶吼在冰冷的法则层面震荡。数十具傀儡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以远超常理的诡异速度,从四面八方朝着冷月猛扑而来!它们指尖延伸出的粘稠黑线疯狂舞动,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散发着污秽与腐朽气息的死亡之网,当头罩下!黑线所过之处,连被苍白光芒冻结的灰白岩石都发出被侵蚀的“滋滋”声,留下道道焦黑的腐蚀痕迹。
压力如山崩海啸!
冷月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面对这足以绞杀寻常化神修士的污秽之网,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一步踏前!体内燃烧的生命本源与寂灭剑意催发到极致,霜魄长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惨白到近乎透明的剑光再次暴涨!
“滚!”
一声清叱,如同寒冬最凛冽的罡风。剑光泼洒,不再是之前防御性的剑幕,而是化作了千万道纵横切割的死亡光线!每一道光线都蕴含着冻结虚空、斩断法则的极致锋芒!
嗤嗤嗤嗤——!
密集到令人头皮炸裂的切割声响起!剑光与污秽黑线碰撞、湮灭、切割!无数断裂的黑线如同被斩断的毒蛇残躯,在冰冷的空气中扭曲、抽搐,最终化作污秽的黑烟消散。扑在最前面的几具傀儡,瞬间被狂暴的剑光肢解,化作一地冒着黑烟的碎块!
然而,傀儡的数量太多了!它们悍不畏死,或者说,它们本就没有“畏死”的概念。污秽黑线被斩断,立刻又有新的从指尖滋生。更可怕的是,那覆盖天地的苍白光芒,如同无形的枷锁,不断侵蚀着冷月的护体真元,压制着她的剑意锋芒。每一次挥剑,都感觉像在粘稠的沥青中挥动巨斧,阻力倍增,消耗更是几何级数地提升!
噗!
一道格外刁钻的黑线,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蝎,趁着剑光撕裂正面之敌的空隙,狠狠噬中了冷月的左肩!污秽阴毒的力量瞬间侵入!肩头白衣被腐蚀出一个焦黑的破洞,皮肤下的血肉瞬间泛起灰败的色泽,一股冻彻骨髓的寒意伴随着滑腻的精神冲击直冲识海!
冷月闷哼一声,脸色骤然一白,挥剑的动作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迟滞。
就是这一丝迟滞!
侧面,两具傀儡抓住机会,如同鬼魅般欺近,布满污秽黑线的手爪,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狠狠抓向她的肋下和后心!指尖黑线吞吐,直指要害!
“师姐!”
苏半夏的惊呼带着撕心裂肺的焦急!她正全力维系着身后人群的生机,抵挡苍白光芒的同化,根本无法援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致命的攻击即将落在冷月身上!
千钧一发!
冷月眼中厉芒爆闪!她没有试图转身格挡,那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包围。在间不容发之际,她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选择!
她竟猛地收回刺向正面傀儡的霜魄长剑,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成爪,带着刺骨的寒冰真元,无视左侧那抓向肋下的污秽手爪,反而迎了上去!目标是那傀儡手腕延伸出的粘稠黑线源头!
嗤啦!
污秽的手爪狠狠抓在冷月探出的左臂上!锋锐的指尖瞬间撕裂了护体真元,在她白皙的小臂上留下五道深可见骨的焦黑伤口,灰败的石化痕迹顺着伤口急速蔓延!剧痛伴随着阴寒的侵蚀感瞬间席卷左臂!
但冷月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的左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了那傀儡手腕上黑线滋生的核心!刺骨的寒冰真元顺着五指疯狂涌入!
咔嚓!
一声脆响!那傀儡的手腕连同延伸出的黑线根部,竟被硬生生冻结、捏碎!污秽的黑气瞬间溃散!
同时,她右手的霜魄长剑,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反撩!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向自己后心空处!
叮!
金铁交鸣的脆响!剑尖点在虚空,却爆发出刺目的火花!一道无形的、由法则之力凝聚的、直刺后心的阴毒黑线被剑尖精准地磕飞!
化解两处致命危机,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但代价是左臂重创,石化蔓延,正面门户大开!
正前方,剩余的傀儡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疯狂扑至!污秽的黑线交织成网,死亡的阴影瞬间将她笼罩!
就在这时——
“休伤吾主!”
一声苍老却决绝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从山崖下方的混乱中炸响!
紧接着,一道炽烈的、燃烧着赤红火焰的刀芒,如同陨星逆冲苍穹,带着一股惨烈决绝、焚尽一切的气息,悍然撕裂了苍白的光幕,狠狠撞入扑向冷月的傀儡群中!
轰——!
赤红刀芒轰然炸开!狂暴的火焰带着焚烧污秽的净化之力席卷开来!扑在最前面的几具傀儡瞬间被烈焰吞噬,发出凄厉的、非人的惨嚎,污秽的身躯在赤焰中迅速碳化、崩解!爆炸的冲击波更是将后续的傀儡狠狠掀飞出去!
火焰余烬中,一道魁梧的身影踉跄着落在冷月身前,背对着她,如同一堵燃烧的城墙。那是一个须发皆张的老者,身着残破的灰色劲装,上面沾满污血和尘土,赫然是盗天门曾经的传功长老——雷烈!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布满裂纹、刀身赤红的巨大战刀,刀身上燃烧的火焰带着他自身精血的气息,显然刚才那惊天一刀,是以燃烧生命本源为代价!
“雷长老!”苏半夏惊喜交加,声音带着哽咽。
雷烈没有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重新爬起、蠢蠢欲动的污秽傀儡,口中咳出带着火星的血沫,嘶声吼道:“门主!带苏姑娘走!这里有我们这些老骨头顶着!”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山崖下方,混乱的人群中,又有十几道身影强行冲破苍白光芒的压制,如同逆流而上的飞蛾,不顾一切地向着山崖顶端冲来!
他们大多形容狼狈,气息不稳,有的身上带着伤,有的真元明显枯竭。但无一例外,他们眼中都燃烧着与雷烈同样的、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他们身上残破的衣物上,隐约还能看到盗天门特有的、如同被利爪撕裂的云纹标记!
是盗天门残存的旧部!在宗门分崩离析、门主齐不语登天化道、天地剧变的绝境中,他们竟如星火般汇聚到了这处最后的战场!
“保护门主!保护苏姑娘!”
“狗日的天道!老子跟你拼了!”
“兄弟们!让这些鬼东西看看,我们盗天门骨头有多硬!”
怒吼声、咆哮声,混杂着强行催谷真元引发的爆鸣声,瞬间打破了山崖上的死寂!这些冲上来的盗天门修士,修为参差不齐,有金丹,有元婴,甚至还有几个筑基期的年轻人。他们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扑火的飞蛾,悍然撞向了那些重新围拢上来的污秽傀儡!
一时间,刀光剑影,符箓爆裂,术法轰鸣!赤红的火焰,冰蓝的寒流,青色的风刃…各种属性的力量在苍白死寂的背景下激烈碰撞!盗天门的修士们以命相搏,用身体构筑成一道脆弱却无比坚韧的血肉防线,死死挡在冷月、苏半夏和她们身后那些凡人之前。
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闷响和喷洒的鲜血。有盗天门修士被污秽黑线洞穿胸膛,身体迅速石化;有人被傀儡的利爪撕开腹部,肠穿肚烂,却仍死死抱住敌人的腿;更有年轻的筑基弟子,在真元耗尽后,狂笑着引爆了自己的丹田,用自爆的烈焰将身边的数个傀儡一同吞没!
惨烈!悲壮!
灰白僵硬的岩石地面,迅速被滚烫的鲜血染红、浸透。断肢残骸与傀儡破碎的污秽残躯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地狱般的画卷。
“走啊!门主!”雷烈一刀劈碎一个扑上来的傀儡,赤红的刀身裂纹更深,他半边身子都被污秽黑线侵蚀,泛起灰败之色,却依旧如同怒目金刚般挺立着,对着冷月嘶吼,“留得青山在!齐门主…齐门主他…一定还活着!去找他!告诉他,盗天门的骨头,没软!”
冷月看着眼前浴血厮杀、不断倒下的身影,看着雷烈那燃烧生命、岌岌可危的背影,紧握霜魄剑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冰冷的剑锋感受到主人翻涌的心绪,发出低沉的嗡鸣。
她不是优柔寡断之人。眼前这些追随者用生命为她撕开的道路,是唯一的生路。留下,除了让所有人一起陪葬,毫无意义。
“半夏!”冷月的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嘶哑,目光转向苏半夏,“带人走!能带多少是多少!向东,去‘流沙谷’地脉节点!”
流沙谷,那里有一处天然的地脉迷宫,灵气混乱,或许能短暂干扰天道的同化锁定。这是唯一的希望。
苏半夏眼中含泪,看着那些在血泊中挣扎的凡人和不断倒下的盗天门修士,重重点头。她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手中的银针之上!银针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碧绿光华!
“药灵引路·百脉通幽!”
她一声清喝,将银针狠狠刺入脚下的岩石!碧绿的光华如同活物般顺着岩石裂缝急速蔓延、渗透!一条条纤细却坚韧的绿色光路在地表浮现,如同蛛网般延伸向山崖下方,指向东方!
“跟上光路!快!”苏半夏对着身后惊恐的人群嘶声喊道,同时双手印诀急变,维持着这耗费巨大的逃生通道。
人群如梦初醒,在几个尚有行动力的人搀扶下,踉跄着、哭喊着,沿着那微弱的绿色光路,连滚带爬地向山崖下逃去。
冷月最后看了一眼浴血奋战的雷烈和盗天门众人,那眼神复杂无比,有痛,有敬,更有焚天的恨意。她不再犹豫,身影一闪,来到苏半夏身边,一把抓住她因为消耗过度而微微颤抖的手臂。
“走!”
霜魄剑光暴涨,强行劈开前方混乱的能量乱流和弥漫的污秽气息,卷起苏半夏,化作一道惨白色的流光,紧随着逃亡的人群,向着东方流沙谷的方向,激射而去!
身后,山崖顶端,激烈的厮杀声、怒吼声、爆炸声、临死前的惨嚎声,如同地狱的奏鸣曲,越来越远,最终被呼啸的风声和覆盖天地的苍白死寂所吞噬。
流沙谷,位于九霄大陆东部荒原深处。这里常年风沙肆虐,地貌奇特,巨大的风蚀岩柱如同巨兽的肋骨般耸立,形成天然的迷宫。地底深处,更有多条混乱的地脉交错,灵气狂暴无序,寻常修士避之不及。
此刻,这片荒凉的绝地,却成了绝望生灵唯一的避难所。
冷月和苏半夏护着最后一批逃出的凡人,狼狈地冲入一处由巨大风蚀岩柱围拢形成的天然凹陷地带。凹陷的底部,堆积着厚厚的黄沙。侥幸逃出的人们瘫倒在沙地上,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取代。压抑的哭泣声、受伤者的呻吟声在岩壁间回荡。
冷月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急促地喘息着。左臂上那五道深可见骨的焦黑伤口依旧在散发着阴寒的气息,灰败的石化痕迹虽然暂时被她的冰寒真元压制住,没有继续蔓延,但整条手臂都僵硬麻木,几乎失去了知觉。强行催谷的寂灭剑意反噬在体内肆虐,如同无数冰针在经脉中穿刺。她脸色苍白如纸,唯有眼神依旧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谷口方向。
苏半夏的情况更糟。她本就消耗过度,又强行施展“药灵引路”这种损耗本源的秘术,此刻已近油尽灯枯。她盘膝坐在沙地上,墨绿色的医袍被汗水和血污浸透,紧贴在身上。她双手颤抖着,取出仅存的几颗丹药塞入口中,勉强压制着翻腾的气血和识海的刺痛,同时还要分出一缕微弱的药灵,去探查几个伤势最重的凡人。
“师姐…你的手…”苏半夏的声音虚弱沙哑,看着冷月左臂的伤口,眼中满是担忧。
“无碍。”冷月的声音冰冷,目光却投向谷口外的天空。苍白的光芒依旧笼罩着一切,那巨大的金莲在遥远的天际若隐若现。山崖那边,早已没有了战斗的声响。死寂,如同沉重的铁幕,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时间,在这片绝望的避难所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风沙掠过岩柱发出的呜咽,如同亡魂的悲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也许是一个时辰。
谷外死寂的苍白世界中,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空间波动。
嗡……
一种低沉、单调、毫无情感起伏的嗡鸣声,仿佛从大地深处,从天空之上,从法则的源头同时响起。这声音并不刺耳,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诡异力量,无视一切防御,直接在所有生灵的识海中回荡。
流沙谷内,无论是疲惫昏睡的凡人,还是强打精神戒备的修士,甚至包括冷月和苏半夏,都在这一刻猛地抬起了头!
嗡鸣声中,一股无形的、浩瀚的、冰冷到极致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漫过了整个九霄大陆!这股意志没有具体的形态,没有喜怒哀乐,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宣告——新的规则,降临了!
紧接着,奇异的变化在流沙谷外发生了。
距离谷口不远处,一个正在盘膝打坐、试图恢复真元的年轻修士,身体猛地一僵!他脸上因为劫后余生而残留的庆幸表情瞬间凝固、褪去,变得一片空白。他的眼睛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望向天空。他周身原本因为修炼而自然流转的灵力波动,骤然变得无比狂暴、紊乱!一股远超他当前境界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这不是突破!这是失控!是道基崩毁的前兆!
然而,预想中的走火入魔、真元暴走、爆体而亡的景象并未出现。
那年轻修士紊乱的气息在攀升到一个顶点后,诡异地平静了下来。没有痛苦,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他周身的空间仿佛扭曲了一下,一股无形的力量作用在他身上。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他的身体,从脚底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覆盖上一层灰败的石质光泽!
那石化蔓延的速度极快,如同灰色的潮水,无声无息地吞噬着他的双腿、躯干、双臂…皮肤失去血色,肌肉失去弹性,衣物也一同被同化成了石质!他的脸上,最后一点空白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漠然。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一个活生生的、刚刚还在试图恢复的修士,就变成了一尊栩栩如生、却毫无生命气息的灰白石像!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没有惨叫,没有挣扎,甚至连一丝痛苦的表情都没有。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在气息狂暴攀升的瞬间,完成了从生灵到石像的转变。仿佛那狂暴的气息不是毁灭,而是一把开启石化的钥匙。
“张师弟!”旁边一个与他相熟的修士发出惊恐的尖叫,下意识地扑过去想要触碰那石像。
“别碰!”冷月冰冷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然而,晚了。
就在那修士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石像肩膀的刹那,石像空洞的眼窝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冰冷的光芒一闪而逝。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滑腻的法则波动,如同水波般从石像身上荡漾开来,瞬间扫过那个扑来的修士!
那修士的身体猛地僵在原地!脸上惊恐的表情瞬间凝固、褪色!他的眼睛迅速变得空洞,体内原本平稳的真元如同受到刺激般骤然狂暴!气息不受控制地飙升!然后,和之前的张师弟一样,灰败的石质光泽,如同瘟疫般,从他的指尖开始,迅速向上蔓延!
“不…不…”他只来得及发出两声微弱的、毫无情绪的呓语,整个身体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步了后尘,化作了另一尊冰冷的石像!
死寂!
流沙谷内陷入一片死寂!比外面的苍白世界更加可怕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恐怖、无声无息的石化过程惊呆了!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是…是突破…”一个须发皆白、气息衰败的老修士,颤抖着手指着那两尊石像,脸上是见了鬼般的恐惧,“他们在突破…境界壁垒消失了…但…道心…道心撑不住这突然暴涨的力量和…空无…”
老修士的话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了死寂,也刺破了所有人的侥幸。
新天道抹杀了七情法则,连带着也抹杀了突破境界时最危险的“心魔劫”和“雷劫”!修士突破,再无天地考验,再无九死一生!只要积累足够,力量达到临界点,便能水到渠成地晋升!
这本该是梦寐以求的“福泽”,是天道赐予的“秩序”!
然而,没有了心魔的拷问,没有了雷劫的淬炼,那骤然暴涨的力量、那洞悉天地法则带来的庞大信息洪流、那剥离了七情六欲后灵魂面对浩瀚天道的绝对空无…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强大、坚韧、足以承载这一切的道心!
失去了七情六欲的磨砺,失去了劫难的淬炼,绝大多数修士的道心,在骤然降临的力量和空无面前,脆弱得如同薄冰!
道心开裂,无声无息。
道基崩毁,无波无澜。
然后,便是这冰冷的、彻底的石化——被新的天道秩序同化,成为这苍白线稿世界中的一个静默符号。
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没有劫难降临时的天地色变。
只有晋升,然后…永恒的静默。
“不…不会的…怎么会这样…”人群中,一个卡在筑基巅峰多年的中年修士,看着那两尊石像,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病态的渴望与恐惧交织的表情。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积蓄的力量,在刚才那无形意志降临的瞬间,仿佛被点燃了引信,正不受控制地向着金丹期的壁垒冲击!瓶颈…那困扰他数十年的瓶颈,消失了!金丹的大门,向他敞开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突破!立刻!马上!成为金丹修士!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境界!
他再也按捺不住,不顾一切地盘膝坐下,疯狂地运转功法,主动去拥抱那暴涨的力量!他脸上露出迷醉、狂喜的表情,仿佛已经触摸到了金丹大道的边缘。
周围的人都惊恐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后退。
冷月眼神冰冷,苏半夏面露不忍。
那中年修士的气息节节攀升,越来越强,属于金丹期的灵压雏形开始显现!他脸上的狂喜越来越浓,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叱咤风云的未来。
然而,就在他气息攀升到顶点、即将彻底跨入金丹期的刹那——
他脸上的狂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褪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茫然。他攀升的气息诡异地平稳下来。紧接着,灰败的石质光泽,如同死亡的阴影,从他的指尖开始,迅速蔓延。
没有痛苦,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就在那狂喜凝固的表情中,在即将触摸到金丹大道的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尊新的、带着诡异笑容的灰白石像。
啪嗒。
一滴粘稠的、如同凝固岩浆般的赤红色液体,从那石像空洞的眼窝中缓缓渗出,滴落在灰白的沙地上。那液体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如同垂死的余烬,很快在冰冷的空气中凝固,变成了一颗小小的、不规则的、如同泪珠形状的赤红色晶体——血琥珀。
它静静地躺在沙地上,映照着天空中苍白的光,也映照着石像脸上那凝固的、空洞的狂喜,以及周围所有幸存者眼中那深入骨髓的绝望与冰寒。
“嗬…嗬嗬…”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修士看着地上的血琥珀,又看了看那几尊姿态各异的石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绝望的笑声,浑浊的老泪混着脸上的污血滚落,“劫…雷劫…心魔劫…痛得死去活来…熬不过就是灰飞烟灭…可那好歹是条路啊…是条活路啊…”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那些石像,声音嘶哑,带着泣血般的悲凉:
“现在呢?没有劫了…不痛了…顺风顺水…一步登天…”
“登到哪里去?”
“登到石头里去了!”
他猛地仰头,对着苍白死寂的天空,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天道?!”
“这算什么秩序?!”
“连死…连死都他妈的不痛不痒了?!”
绝望的嚎叫在流沙谷的风蚀岩柱间回荡、碰撞,最终被无边的死寂吞没。
更多的修士,感受到了体内力量的躁动,感受到了境界壁垒的松动。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们的心脏。他们拼命压制着,如同在悬崖边跳舞,稍有不慎,便是那无声无息的石化终点。
就在这时,谷口外的苍白光芒中,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如同擂鼓般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与污秽的气息!
“警戒!”冷月厉喝一声,强行压下左臂的剧痛和体内的反噬,霜魄长剑再次亮起微光。
只见谷口方向,烟尘(苍白光芒下的灰白沙尘)弥漫中,数十道扭曲的身影正向着流沙谷奔袭而来!那并非污秽傀儡,而是一群衣衫褴褛、神情癫狂的凡人!他们眼中闪烁着非人的红光,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身上沾满了暗红的血迹和污秽的粘液。他们似乎被某种力量驱使着,如同行尸走肉,目标直指流沙谷内的幸存者!在他们身后更远处,隐约可见几具动作僵硬、散发着更强污秽气息的傀儡身影,如同驱赶羊群的牧羊犬。
是那些在城镇中被天道意志初步侵蚀、陷入癫狂的凡人!它们在傀儡的驱赶下,成为了进攻的炮灰!
“是…是城里的人!他们疯了!”幸存者中有人认出了那些癫狂身影中的面孔,发出惊恐的尖叫。
“守住谷口!”冷月声音冰冷,一步踏前,挡在了狭窄的谷口通道前。苏半夏也挣扎着站起,碧绿的药灵在指尖艰难汇聚。
然而,幸存者中的修士们,此刻却陷入了更大的恐慌。面对冲来的癫狂人群,他们需要战斗,需要调动真元,需要激发力量!而一旦力量超过某个临界点,在如今这诡异的新天道规则下,等待他们的不是胜利,而是无声无息的石化!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修士中蔓延。有人下意识地后退,有人握着法器的手在剧烈颤抖,体内的真元如同脱缰的野马,越是压制,越是躁动不安!
“滚开!别过来!”一个年轻的筑基修士看着越来越近的癫狂人群,看着他们扭曲的面容和沾血的双手,恐惧压倒了一切。他尖叫着,不顾一切地催动真元,手中的飞剑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对着冲在最前面的一个癫狂妇人狠狠斩去!
剑光凌厉,带着他恐惧催生的全部力量!
噗!
血光迸现!癫狂的妇人被一剑斩断了手臂,发出野兽般的惨嚎。
然而,那年轻修士脸上的惊恐,却在剑光落下的瞬间,凝固了。他身上的气息在斩出这一剑后,猛地拔高了一截!紧接着,灰败的色泽,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从他的手腕开始,迅速向上蔓延!
他低头,看着自己迅速失去色彩、变得僵硬的手,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茫然。
“不…我只是…只是不想死…”他喃喃着,声音戛然而止。
一尊新的、带着挥剑姿势的年轻修士石像,伫立在谷口。他斩出的飞剑失去了光泽,叮当一声掉落在灰白的沙地上。被他斩断手臂的癫狂妇人,依旧在血泊中嘶嚎着,挣扎着向前爬行,对近在咫尺的石像视若无睹。
这一幕,彻底击溃了部分修士的心理防线。
“完了…全完了…”
“不能动手!动手就会变成石头!”
“逃…快逃啊!”
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本就脆弱的防线!几个修士再也承受不住这双重的恐惧压力,怪叫一声,转身就向着流沙谷深处逃去!他们只想远离战斗,远离这该死的、一动真元就可能石化的绝境!
然而,他们的奔逃,却引动了体内本就躁动的真元!速度的提升,力量的爆发,瞬间越过了那无形的临界点!
噗通!噗通!
接连几声沉闷的倒地声。
那几个奔逃的修士,在跑出不到十丈的距离后,身体猛地僵直,扑倒在地。灰败的石质光泽如同蔓延的苔藓,迅速覆盖了他们的后背、四肢…最终将他们定格在惊恐奔逃的姿态上,化作了谷中新的、扭曲的石像群。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流沙谷。
前有被驱赶的癫狂人群逼近,后有石化诅咒的阴影笼罩。修士不敢动真元,凡人更是手无寸铁。这小小的避难所,瞬间变成了绝望的屠宰场!
“妈的!横竖都是死!老子跟他们拼了!”
一声暴吼打破了死寂的绝望!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大汉猛地站了出来!他身上穿着残破的盗天门服饰,气息赫然是金丹后期!他正是之前跟随雷烈长老冲上山崖的旧部之一,侥幸在混战中活了下来,逃到了流沙谷。
刀疤大汉眼中燃烧着疯狂与决绝的火焰。他看也不看那些逼近的癫狂人群,目光死死盯着远处那几个驱赶人群的污秽傀儡,以及苍白天空中那巨大的金莲虚影!
“盗天门的兄弟!还有带把的爷们儿!”他环视一周,声音如同炸雷,带着一种惨烈的煽动力,“看看外面!看看这天!它要我们死!要我们变成不会哭不会笑的石头!”
他猛地撕开自己残破的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指着心口:“可老子这里!还有一团火没灭!老子宁愿它痛痛快快地烧干净!也不愿它憋屈地冻成冰疙瘩!”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狞笑的表情,对着苍白的天幕,发出了震动山谷的咆哮:
“狗日的天道!你不是要抹杀七情吗?!”
“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
“什么叫——怒!!!”
最后一个“怒”字出口的瞬间,刀疤大汉周身的气息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狂暴的真元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但诡异的是,他并未引动天地灵气冲击境界壁垒,而是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生命本源,疯狂地向着丹田内那颗已经布满裂纹的金丹压缩、灌注!
他在自碎金丹!
一股毁灭性的、足以焚山煮海的恐怖气息,从他体内升腾而起!他的皮肤寸寸龟裂,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又被狂暴的真元蒸发成血雾!他的七窍都在流血,整个人如同从血池中捞出的恶鬼!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燃烧的星辰,里面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愤怒与不屈!
“雷长老!兄弟们!等等我!老子来给你们开路!”刀疤大汉狂笑着,带着那毁灭性的气息,如同人形的陨星,义无反顾地冲出了谷口!目标,直指远处那几个污秽傀儡和它们身后更庞大的阴影!
“赵铁头!”几个幸存的盗天门旧部发出悲呼,眼中瞬间充血!
“赵大哥!”一个年轻的盗天门弟子嘶声哭喊。
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在赵铁头那惨烈决绝的身影感召下,残存的盗天门修士,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彻底爆发了!
“盗天门的汉子!死也要站着死!”
“碎丹!跟它们拼了!”
“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为这狗屁天道送葬!”
怒吼声震天动地!一个接一个的盗天门修士,无论修为高低,无论伤势轻重,脸上都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焚尽一切的疯狂!他们不再压制躁动的真元,反而主动将其催谷到极致!金丹期的,毫不犹豫地引动金丹自爆!筑基期的,也疯狂地逆转经脉,点燃生命本源,将所有的力量压缩到一点!
狂暴、毁灭、焚尽一切的气息,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在流沙谷口轰然爆发!数十道燃烧着生命与愤怒的身影,如同扑向烈火的飞蛾,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紧随赵铁头之后,冲出了谷口,撞向了那涌来的癫狂人群和远处的污秽傀儡!
轰!轰轰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如同末日的丧钟,在苍白死寂的天地间连环炸响!狂暴的能量乱流混合着焚尽污秽的赤红火焰,瞬间吞噬了谷口外的一切!癫狂的人群在毁灭的烈焰中化为飞灰!污秽的傀儡发出刺耳的尖啸,在净化之炎中扭曲、崩解!
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流沙谷的风蚀岩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岩体簌簌落下碎石沙尘。
谷内,幸存的人们被这惨烈悲壮的一幕彻底震撼了!他们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呆呆地看着谷口那冲天而起的毁灭烈焰,看着那些盗天门修士最后的身影在烈焰中化作最绚烂的光华!
冷月死死地握着霜魄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苏半夏泪流满面,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而微微颤抖。
爆炸的烈焰渐渐平息。
谷口外,一片狼藉。癫狂的人群和近处的傀儡被彻底抹去,只留下焦黑的大地和袅袅青烟。更远处的几个强大傀儡似乎也受了重创,动作变得迟缓。
而在那片焦黑的土地上,在那爆炸的中心点,数十颗鸽蛋大小、散发着柔和温润光芒的赤红色晶体,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如同凝固的火焰,如同泣血的星辰。
那是血琥珀。
是盗天门修士自碎金丹、焚尽生命本源后,最后的精华与不屈意志所化。是愤怒之火燃烧殆尽后,留下的最炽热、最纯净的结晶。每一颗血琥珀的中心,都仿佛有一缕微弱的、不屈的灵魂之火在跳动。
它们悬浮着,散发着微弱却温暖的光芒,如同在无边黑暗与冰冷中点燃的数十盏长明灯,映照着流沙谷内一张张被绝望和震撼扭曲的脸,也映照着苍白天空中那朵巨大、冰冷、无情凋零的金莲。
风吹过,带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也带来了那悬浮的血琥珀散发出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温暖。
在这绝对的死寂与冰冷中,在这无声无息便能夺人性命的“无悲劫”之下,那数十颗血琥珀,如同最悲怆的墓志铭,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残酷的真相:
不痛的劫,才是真绝路。